第三章 轮椅美人
芷萝见她傻愣愣的，鼻尖溢出一声轻哼。径自朝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神，宫女会意地走上前，她的手上抱着一叠白纸。最上面是一本书，书皮上赫然写着：道德经。 芷萝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颐指气使道：“这是黎先生交给本公主的作业，你帮我做了。”语气理所当然得好似沐瑶生来就是为了帮她干活的。 沐瑶眨眨眼，瞧了瞧那本《道德经》以及《道德经》下面压着的白纸，疑惑地看向芷萝：“jiejie想要瑶儿做什么？” “道德经，抄五十遍。” “...”呃，我的jiejie，会有工资么。 沐瑶默默地接过。 “喂，丫头，字给本公主写的漂亮些！”芷萝公主还不忘嘱咐。 “好的，jiejie。” “要抄快点，明日早上我来拿！” 沐瑶抬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心里登时无限哀嚎，但她还是... “好的，jiejie，你到时候只管来取，瑶儿定不让jiejie失望。” 那夜，沐瑶抄了整整一个通宵，抄的手都肿了，眼圈都黑了，脑袋都迷糊了，终于在芷萝的婢女来时成功地提交了任务。 沐瑶的马屁精事务所，不，应该是闲杂事招待所越开越大，客户从一开始的小王子小公主扩展到了妃嫔贵人乃至太后。 “瑶丫头，听说你懂些推拿之术，来，帮皇祖母捶捶背。”太后派太监来邀。 “好的，瑶儿这就去。”沐瑶蹭蹭蹭跑过去。 “瑶丫头，听说你上次给如妃娘娘做了瓶雪花玉露膏，极具美颜功效？” “是的，萱妃娘娘，不过那用来祛疤的，并不能美容养颜....” “你既会调祛疤的药，肯定会制美颜的药，给本妃制一瓶吧...” “那个...好吧...瑶儿尽力试试。”沐瑶蹭蹭蹭地捣腾起了她娘留给她的医书。 “瑶丫头，过来！” “千桐贵人吉祥，千桐贵人有什么事么？”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叫的多见外，叫我jiejie便可...” “...”沐瑶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我爹爹他媳妇，我能叫你jiejie？ “千桐贵人jiejie有什么事么？” 千桐贵人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到她的手里：“这是jiejie亲手做的点心，给你吃的，抽空可得在你父王面前替jiejie美言几句啊。” “...”呃...这也算一个订单？ 大家伙为什么老喜欢使唤这丫头呢？原因很简单，你在使唤她，所以我也要使唤她，大家伙都在使唤她，所以我自然也要使唤她，不然跟不上后宫大潮流的趋势啊。 那始作俑者又是为什么要欺负沐瑶呢？原因也简单，谁叫沐瑶无权无势无母娘，长着一副天生欠欺负的弱弱模样。再者，沐瑶好歹是公主，使唤公主，总比使唤婢女来得爽快些，这是人之贱情。 当每天生意兴隆，事情多得数不过来的时候，沐瑶不得不列下一张清单。譬如像现在这般... 明日学习结束之后要做的事： 先去给皇祖母捶背。 再去给王后娘娘浇水仙花。 最后去给如妃娘娘的小皇子司马炎涵讲故事：今天讲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 别忘了调制萱妃娘娘的美颜药。 还有...父王来的时候，给千桐贵人美言几句。 嗯，暂时就这样。 如此匆匆一过，便是两年，两年里沐瑶一直辛勤加班，从未升职。公主还是那个来自民间的长乐公主，唯一不同的是，野种、小乞丐、野猫子渐渐全都变成了瑶丫头，再不济，也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司马沐瑶。这是一种很缓慢，很细微的转变，细微得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改了称呼，他们还以为自己对沐瑶的态度一直保持着鄙夷的状态。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瞧不起但也不讨厌，到对于沐瑶的存在习以为常，再到现在偶尔觉得沐瑶是南楚王宫里一道奇葩的风景。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自小与那疯疯癫癫暴戾无常的娘相依为命，沐瑶有颗极其敏感的心。她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需要，也十分懂得佯装乖巧顺从讨别人的欢心。小小的沐瑶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 每当司马景厉赏赐什么东西，沐瑶都会大大方方地送出去，她的态度很谦卑，以至于从来没有人觉得她是在炫耀，而是理所应当的有福同享。当然，沐瑶想着有福大家一起享的时候，并不期待别人会回以有难同当。 沐瑶向司马景厉申请取消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特权：她不要舞娘单独教她舞蹈，也不要乐师单独教她琴艺，尽管一对一的教学方式使得沐瑶的琴技与舞艺进步神速。她甚至要求和其他王孙公主一起在尚书斋学习，而不是由黎骢先生一对一地传授她诗词歌赋，诗书礼仪。 无论是在教坊习舞还是在尚书斋念书，沐瑶永远是众多学子中毫不起眼的那一个。譬如作诗时，她总是心里想的是一篇，写出来的却是另一篇，写出来的那篇言语倒是通顺流畅，内容却令人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和大家一起跳舞时，明明可以跳得比谁都好，沐瑶却会偶偶歪歪脚，偶尔记错姿势，尽量把自己的舞姿保持在合格却不惹眼状态。沐瑶想，她不能太笨，这样会被人瞧不起，她也不能太出色，以免抢了公主们的风头，就让她做个平凡的小丫头吧，日子安稳最可贵。 司马景厉自然是察觉了，还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此番下去会影响沐瑶的健康成长。 “父王知道你的用心，但你不必如此讨好他们，有父王在，这南楚谁也不敢欺负你。”司马景厉语重心长地道，他是把当当掌上明珠的，她自己却把自己当作了全职丫鬟，倘若这丫头一直活得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幸苦无奈，那就有违他带她入宫的初衷了。 却见沐瑶安抚似地笑道：“父王不必担心，瑶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jiejie们和娘娘们都对瑶儿很好，瑶儿是自愿与她们交好的。” “你这丫头啊，也不知该说你傻还是你精明，这倔强的模样倒真是跟你娘像极了。”司马景厉微微一叹，他突然想起来上个月南楚的风筝节，他差人专门做了只凤凰鸟送给沐瑶，沐瑶却转头就把风筝藏了起来。 沐瑶到处帮人做风筝，做出来的风筝漂亮又精巧，等真正风筝节的那一天，她自己的那只却是最平平无奇。 “丫头，孤送给你的风筝呐？” “风筝节的天空太拥挤，瑶儿怕不小心把父王送的风筝折腾坏了。” “你这傻丫头，风筝本来就是用来游戏的，坏了又何妨！” 沐瑶却不认同地摇摇头：“这是父王送给我的第一只风筝，我想和父王一起去放飞。” 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恬静、乖巧、逆来顺受、看似胆小怕事毫无主见却自有玲珑聪慧的一面，她又是一个完全不像孩子的孩子，静静地打量着一切，微笑着若有所思，眼底泛着淡淡的忧伤，似乎饱经坎坷。那双清澈乖巧的大眼明明是那么单纯天真，却又仿佛藏了无数心事，以至于精明如南楚王司马景厉，有时候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总的来说，沐瑶以最低调最无害最不惹人注目的方式一点一滴地融入这座风云不断的王室大宅。然而，当沐瑶用心地讨好着所有的人且颇有成效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始终对她冷眼以待。沐瑶进宫一年后，这个人出现了，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尽管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南楚都知道他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