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柒、意外
经过那场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沉疑赋的状态比起以前好了很多。 不会再在练习的时候露出阴鸷的狠戾表情，身上暴躁焦虑的气息也逐渐消退。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而他们甚至不清楚原因是什么。 沉疑赋在日渐虚弱。 先是平时变得有些沉默，但最初洛天依和乐正绫都以为他是在重新思考队员间的关系而没有去打扰他。继而是一天中活跃的时长迅速减少，他似乎非常容易感到疲惫，并且变得……呃，绵软可欺？ 总之比以前凡事都要包揽到自己身上，像只刺猬一样对所有敢于质疑他的人嘶嘶吐信的样子要无害多了。 对于这种状况，囚笼小队的队员们半喜半忧。喜的是这样的沉疑赋她们还真的前所未见，洛天依已经开启了全天候录像模式准备着将来和沉疑赋一起回味，忧的是这种虚弱显然极为异常且根源难寻，按理来说原初的共生体和神秘毫无瓜葛是彻头彻尾的异星生物，但沉疑赋经受过的升格仪式和生化手术改造已经让神秘力量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若是他也被世界判定为需要排除的东西，那离开这个世界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或许这么说对沉疑赋有些不好，但整个小队除了他之外其实都不介意在这个世界多玩两天的。 沉疑赋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疲惫，他凭借虚浮的脚步尽力走到了沙发附近，然后整个人扑倒在上面。乐正绫和洛天依正在补《魔法少女小圆》，里面的美树沙耶香和佐仓杏子总让她们有一种奇异的代入感。 年轻人蠕动着蹭到了乐正绫的身边，将脸埋在她的大腿上伸出手来抱住她的腰。这是他最近新增的问题之一，总是会不分时机的纠缠乐正绫，和他以往进退有度堪称完美的距离拿捏完全不同。少女则即开心又羞怯，还对洛天依有些许愧疚。但电子精灵则毫无嫉妒之心，倒不如说满满的都是探究性质的看戏心理，洛天依显而易见的知道些什么，可当时被沉疑赋全天候纠缠的乐正绫忽略了同伴嘴角那个微妙的弧度。 少年扭了扭脑袋，眼角余光瞥见了那道光屏上放着的到底是什么。他不爽地嘟哝了些听不清楚的话语，一束黑发翘起，径直刺向那台无辜的光屏，把它穿了个通透。 “不要看这东西。”沉疑赋抬起头，疲惫又不满地眯起双眼，话语在喉咙中含混地滚了滚，听起来倒像是猫科动物发出的威胁声音。“不吉利。” “好好，不看不看。”乐正绫连忙关掉发出嘈杂电流声的光屏，安慰性质地抚摸起沉疑赋的头来。 年轻人似乎很受用，低下头去，没一会又睡着了。 情况变本加厉。 在某天半夜，沉疑赋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当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色液体的形象。共生体毫不犹豫地包裹住乐正绫，和原本伪装成衣物的那一部分融合在一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突然少了个人无论是谁都会发觉不对劲，更何况这间基地里四处都布满了监控，沉疑赋就连把自己的尸体丢回冷冻舱都是单独开启了一个空间节点才完成的，以他糟糕的状态和昏沉的脑袋，能做到这点已经是骨子里的谨慎坚持作祟了。 不过队员们醒来之后倒是都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乐正绫的衣物不会凭空增多一倍有余，但共生体形成的衣物清凉舒适也不厚重，所以乐正绫也就任由沉疑赋去了。 坦白地讲，沉疑赋并不了解共生体。 从一开始，他的身躯就是被永恒之恶浸染过的变异品种，后来一次又一次的进化与改造更是让他和原本的种族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并没有作为一个单纯的外星生命存在的经验。 而曾经身为超越种共生体的少年自然也不会有闲心去了解那些东西，而事实上如果了解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饮鸩止渴的事情，哪怕下一刻就要饿死了也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尸体里。 所以这样的结果出现时洛天依其实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有着了然于心的平静。 和稍显恶劣的喜悦。 —————————————————————————————————————————————————————————————————————— “喂，龙牙。有空吗？” 白衣黑发的年轻人臂弯中躺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瞪着红宝石般的血色双眼好奇地看向玄灵石投影出的画面，咿呀嘟哝着向画面中有着异色长发的青年伸出幼嫩白皙的双手。 “稀奇，你竟然会找我……等等，你怎么看起来变小了？而且你怀里抱着的那个是什么？” “算了，我管你有没有空……” 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或者说，心情低落的少年喃喃自语着，将一缕黑发塞到那双婴儿肥的小手中任其把玩。被像条小蛇般蠕动的发丝吸引了注意力的婴儿惊奇地注视着它，婴儿下意识伸出手去，短胖的食指分解成如血鲜红的丝缕状物质，模仿着发丝的一举一动。 乐正龙牙就算再状况外看到这一幕也明白这个婴儿是怎么回事了，无论是那双澄澈鲜红的双眼还是食指上的异状都将婴儿的身份表露得清清楚楚。青年黑白二色的发丝几乎都要根根竖起，他随手从身旁抽出一把镌刻着龙章凤箓的长剑，闪烁着寒光的剑尖投过灵石间共鸣产生的图像直指沉疑赋。 “沉——疑——赋——！！你他丨妈不是答应过我阿绫未成年之前不对她下手的吗？！！！” 少年依旧低着头，根本没有对乐正龙牙的喝骂产生任何反应。他像是恍然大悟似得举起婴儿，对她认真地说道。 “哦，对了。来，闺女，向你舅舅打个招呼，‘舅舅好~’。” “酒…就…壕~” 小婴儿牙牙学语地重复着少年的话，湿润如幼鹿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向青年，带着亲昵的笑意。 乐正龙牙的气势稍微弱了些，长剑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去。 “……你好，呃——” “沉心鹭。” “你好啊，小心鹭，你爸爸是个大坏蛋你知道吗？” “闭嘴，孤陋寡闻的家伙。我的承诺我一定会遵守的，这点你还信不过我？” 沉疑赋将沉心鹭抱回了怀中，抬起头用一种说不上恶意也说不上和善的目光注视着傻乎乎地摆着手打招呼的乐正龙牙。神色中三分疲惫，三分幸福，三分无奈，还有一分难以言明。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蛋疼。 乐正龙牙也收敛了些怒气，他还是信任沉疑赋的，只是这个冲击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以至于他失去了应有的冷静。 “那小心鹭是？” “嗯……”沉疑赋的表情突然变得既凝重又微妙，看起来就像是牙疼或便秘一样。但考虑到共生体没有代谢循环，所以应该是牙疼。 “你知道我是什么吧。” “拐跑我meimei的忘八蛋。”乐正龙牙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毫不犹豫地秒速回答。 “闭嘴，小孩还在这呢，别教坏了心鹭你个死妹控。”沉疑赋翻了个白眼，“我是说我的种族。” “脏兮兮黏糊糊的石油史莱姆，然后呢？” 沉疑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加平静。 “抽空我要回去揍你一顿。我的种族是源自漫威宇宙《惊奇蜘蛛侠》中的共生体·坤塔尔（Klyntar），这个你是知道的。” 少年顿了一下，可能是在措辞，也可能是因为小婴儿正在用力拉扯他的头发。 “那么，如果说在故事中最早出现的共生体是毒液的话……” “你知道……屠杀吗？” 乐正龙牙先是愣住了数秒，然后便开始疯狂地拍桌大笑，那柄寒光耀目的长剑也被随手丢到了地上。青年过于夸张的笑声引来了一名有着海般蔚蓝双眼的女子，她虽然换上了更符合现在标准的服装，但额上依旧悬着与双眸同色的眼状宝石。女子先是拾起了地上的长剑将它收回鞘中，继而步伐优雅而迅速地走到了乐正龙牙的身旁，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仪态端庄合体。 她将温柔的目光投向少年，抬起空闲的手轻抚眉间那颗玉石。 “好久不见了，疑赋。原来今天灵石颤动是因为你发来了消息，如何，在那边生活的还顺利？” “好久不见，紫灵小姐。平时还好，上司并不太严苛。只是最近遭遇了一点意外，天依和阿绫都还适应，唯独我出了些问题。” 面对这如水的女子沉疑赋也收敛了和乐正龙牙间的那种闲聊气氛，他象征性的对天水香点头示意，旋即托起怀中直勾勾顶着屏幕的小婴儿，将她凑近灵石投影出的画面。 “这是问题的一部分，也是我和阿绫的女儿，叫沉心鹭。心灵的心，朱鹭的鹭。心鹭，来说舅妈好。” “久…麻…嚎~” 婴儿可爱的模样也逗乐了天水香，现在的她再被提起与乐正龙牙间的关系时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时刻都想找桶水来对自己兜头淋下，更加的坦然成熟。 “你好，心鹭。不过疑赋，我与龙牙现在还未成亲，这种事情私下里调笑也就罢了。况且我记得你当初答应过龙牙在阿绫桃李之前不会行房，那心鹭是？……” “我来告诉你，阿香！”乐正龙牙满脸近乎癫狂的笑意扭曲了那张英俊的脸庞，他抬起头，在沉疑赋做出任何解释之前大声地说出了事实。“心鹭是他生出来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疑赋下意识地抬起手，表情阴鸷暴戾地对准乐正龙牙的影像做出了解离术的施法动作。但这并没有用处，且不提这个世界禁止神秘力量的存在，就算这个法术他丢了出去，单单只是影像的乐正龙牙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少年深呼吸了数次，然后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 “是的，紫灵小姐，龙牙说的没错。如你所知，我的种族比较特殊，之前的我有着各种源自血脉或神秘的强大力量，是无需繁殖的超越种。但在这个世界中我只拥有坤塔尔原本的性质，所以当我与宿主共生的时间过久之后……”沉疑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他还是竭力保持住了那个笑容。“我们就会有一个后代，同时具有我们双方的优良特质，从血脉上来讲是我和阿绫毫无疑问的子嗣。” “原来如此，可你们身处的环境并不适合养育心鹭吧？” “这正是问题所在。”沉疑赋点了点头。“我们的周围充满了危险与冲突，所以我希望能够将心鹭寄养在你们那里，等我们生活安定下来之后再把她接回来。” “放心，她很乖巧，而且应该有着比我或阿绫都要强的天赋。她甚至已经可以正常进食普通的食物，虽然食量很小。” “我只担心她会不会遗传到我的阴暗面，等我回到公司之后我会向老板寻求帮助，然后再把她交给你们。” 沉疑赋的语气平静而沉稳，但他似乎有些失落，年轻人伸出手指逗弄着小小的婴儿，神色恬淡安详。沉心鹭抓住了父亲的手指开心地笑着，让沉疑赋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 “呃，你们那头的时间流速不是和我们不一样吗？所以你们应该没多久就能回来了吧。” 乐正龙牙尝试着去安慰自己的友人，沉疑赋这种缄默哀伤的模样让乐正龙牙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他用力甩甩头，将那些思绪从脑中清空。天水香在旁握住了他的手，给予他无言的鼓励。 年轻人淡淡地笑了起来。 “希望吧。” “心鹭并不是登记在案的员工，这方面不必担心。我也相信心鹭在你们那里会健康茁壮地成长，远离混乱和危险……” “就这样，等我们解决完这个世界的事情就和天依阿绫一起回去省亲，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尤其是龙牙，这次回去我要打死你。” “呸，阿绫不会坐视不管的。” 看到沉疑赋又恢复了那种嬉笑怒骂的样子乐正龙牙其实安心许多，但他依旧翻了个白眼，对着沉疑赋有恃无恐地挑衅起来。 沉疑赋冷笑：“你看她会不会管！” 这么想想，乐正龙牙其实颇有些心虚，但至少表面上还是不能堕了气势，强自硬撑着。倒是天水香出面来为他解围： “疑赋，天依和阿绫呢？” “哦，她们啊……”抱着婴儿的少年将目光转向无关紧要的角落，茶色虹膜中漆黑的瞳孔放大失焦，笑容空洞，生无可恋。 “张罗着给我坐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