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是敌是友
逍遥子呆坐马上，身体轻微颤抖，整个人似已僵硬，周围的一切，也都感觉不到了。 时间仿佛回到了九年前，在三河县，杜坤的家中。 逍遥子的软剑已经指向了杜坤的额头，只消软剑落下，杜坤立时身首异处。 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走了出来，跪在逍遥子脚下，哭求着。 逍遥子的长剑收了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失手，换来的，却是他做杀手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暗影山后山，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中，逍遥子和杜坤举杯共饮，畅聊一切。在那里，逍遥子突然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暖，那种自从他做杀手以来，已经久违的温暖。杜坤感念他的饶命之恩，可他又何尝不感激杜坤，因为从杜坤这里，他体会到了“人”的乐趣。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在离楚国客栈不远处那座深山的山洞中。 “逍遥兄，你于我有饶命之恩，今日杜某替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杜坤冲着逍遥子微微一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后悔，反而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离开了那个山洞。 他回过头，望向逍遥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是逍遥子看到杜坤的最后一眼，却会不会也是他看到逍遥子的最后一眼？ 五年来，他是不是也在北冥山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偷偷地注视着逍遥子，然后终于等到时机成熟，他戴上了那个蛇头面具，出现在了逍遥子面前。 三河县、暗影山、楚国客栈、北冥山，一幕一幕在逍遥子脑海中闪过；把酒言欢的知己、舍生取义的好友、北冥山供奉七年的排位、凶残而又恐怖的蛇妖，一个一个出现在逍遥子面前，最后重合在一起。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一个骗局吗？ 如果真的是一个骗局，那么源头在哪里？ 在楚国客栈的舍身相救？还是在暗影山的把酒言欢？甚至是在最早的三河县？ 难道自己和杜坤的初识，甚至那个大着肚子的孕妇，都是这骗局的一部分？ 那么他和自己结交的目的何在？难道在九年前，他就已经算到了今天？ 逍遥子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一生最信任的朋友，自己供奉了七年，像神明一样对待的恩人，竟然就是那个恐怖的蛇妖！ 可是，除了活在世上的杜坤，还有谁知道自己尚在人间的消息？即使他不小心向别人泄露了自己活着的消息，自己隐居北冥山如此荒远，那个人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当年离开那个山洞以后，被人跟踪了。只有杜坤一个人知道自己在那个山洞之中，跟踪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别人？ 蛇妖知道自己的真名，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告诉杜坤，自己的真名叫做列御风，但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喝醉以后，又岂保不会酒后失言？ 此时逍遥子的心中，真的有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已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敌，什么是友，什么可以相信，什么又不能相信！ 夏芸和北宫成广七人回过头来，见到逍遥子师徒古古怪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能立马等候。 熊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马上。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北宫成广和夏芸等人，冲他们微微点头，示意让他们稍微等一下。 回过头看向逍遥子，熊惆的心中也十分苦涩。逍遥子的一生，比起自己还要痛苦，被最爱的人抛弃，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骗，人生之悲惨，又何过于此？ 自己和周岚虽然天人永隔，可两个人的心却始终在一起；自己和王锲虽然天各一方，但熊惆相信，两个人依然还是如同当年那般，互相扶持，同生共死！ 许久之后，逍遥子才回过神来，见到所有人都在等候自己，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赶路。 他的手抬了起来，仅仅是轻轻地摆了一下，却好像十分吃力。熊惆明白，此时的逍遥子已经心神俱疲，这残酷的现实，就好像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喘不过气来。 其实熊惆心中还是有很多不解之处。如果杜坤就是蛇妖，他又怎么会在九道山庄？他远泰镖局镖师的身份是真，还是九道山庄的身份是真？当日在场的那些人之中，一定没有杜坤，否则逍遥子肯定早就发现了，那么，他在九道山庄时候的模样是真容，还是当年出现在逍遥子面前时候的模样是真容？ 种种疑团萦绕在熊惆的脑海中，不得其解，蛇妖的身份越来越神秘，除非能够擒住他，见到他的真面目，否则就算是想破了脑袋，只怕也想不出来。 “对了，师父！”熊惆虽然知道逍遥子的心情很不好，可有一件事情却他必须问清楚：“杜坤的体型是什么样的？和蛇妖像不像？你觉得九道山庄的那些人，哪个和杜坤的体型很像？” 逍遥子摇了摇头：“杜坤的体型，虽然比较瘦，但却不太高，和蛇妖的差别很大！”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九道山庄在场的那些人，最终摇了摇头：“好像没有特别像的！” “难道一个人的体型，也能随便变化吗？”这是熊惆目前为止最无法理解的问题。因为不管蛇妖到底是谁，可熊惆却从未见到一个人的体型和蛇妖相像。 众人继续打马前行，熊惆仍然是不断地朝左右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夏芸生了熊惆的气，也不再缠着他讲述蛇妖的故事，一路上根本就不搭理熊惆。 一行九人沿着一条官道，一路向西而行。 “驾！”“驾！”“驾！”…… 就在此时，后方突然传来了马蹄声。九人回头望去，只见有四匹快马，正在朝这里疾驰而来。 “逍遥子，留下人头再走！”当先一名黑胖子，一边策马奔驰，一边高声喊喝。 来的正是前来追杀逍遥子的刘文孝、董文义、黄文礼和单文信四人。 眨眼间，四匹快马已经来到九人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刘文孝看了一眼北宫成广，拱手说道：“北宫庄主，我们今天是来找逍遥子寻仇，希望北宫庄主不要插手此事！” 北宫成广回过头看了一眼逍遥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和逍遥子本来就没有任何交情，犯不着为了逍遥子去得罪九道山庄。 当下，北宫成广一圈马，退出了一段距离，他的那五名弟子，也都紧随其后，退了出去。 夏芸秀眉微皱，策马来到北宫成广身边，一双大眼睛却盯在熊惆身上，想要看看熊惆怎样化解今天的危机。 夏芸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一个人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始终也不曾离开。 熊惆见刘文孝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回过头扫了一眼逍遥子，只见逍遥子神色黯然，低着头，竟是连看也不看刘文孝四人一眼。 “糟了！师父如今意志消沉，想必杜坤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他已萌生了寻死之念！”熊惆暗暗着急，转过头看了一眼北宫成广和夏芸等人。 夏芸的身体动了一下，红色长鞭已然拽在手中。北宫成广却摇了摇头，用手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夏芸皱了皱眉，长鞭缓缓松开，只是默默地看着熊惆。 熊惆知道北宫成广绝不会为了他们师徒而得罪九道山庄，指望他们几个人，想必是没戏了。 熊惆的眼睛转了转，回过头扫了一眼逍遥子，突然对刘文孝说道：“刘二侠，我师父如今有伤在身，你们如果杀他的话，是趁人之危，不是侠者所为！这样吧，所谓‘父债子偿’，师父的债，就由我来偿还，你们取了我的性命，来祭奠你们三师弟的在天之灵，你看如何？” 刘文孝的眼睛一瞪，大黑脸顿时也沉了下来。他犹豫片刻，点头说道：“好！你师父欠我们九道山庄那么多条人命，一个人也还不完，你是他的弟子，想必也是那些大案的帮凶！” 熊惆点了点头，一摆手中的天虹剑，一脸冷笑地对刘文孝说道：“你看，天虹剑就在我的手中。江南剑客李啸天的人头，就是我亲手割了下来！当日大庄主误以为李啸天不是我所杀，真是可笑至极！” 刘文孝闻听师父竟然被他蒙蔽，更是勃然大怒，高声喝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你，为李剑客报仇雪恨！” 说着话，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掌中镔铁剑一摆，朝熊惆当胸刺来。 可熊惆却安然地坐在马上，动也不动，眼睛一闭，竟是静等死亡。 “当！”就在镔铁剑即将刺到熊惆心口之时，一柄银色软剑突然从斜刺里杀出，将刘文孝的镔铁剑给崩了开去。 逍遥子已然站在了熊惆面前，长发飞舞，白衣飘荡。 熊惆终于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逍遥子的眼神中陡然迸射出冷冽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刘文孝四人，沉声说道：“我逍遥子一生悲苦，被爱人抛弃，被朋友欺骗。如今我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了这名弟子！你要杀他，须得先杀了我！” 逍遥子回过头看向熊惆，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原来，在这个无情的世界上，我还不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