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邙山之巅(十八)
时间已经接近破晓,然而依旧夜幕如垂。整个天地万物仍似乎深陷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没有一丝光亮可以逃脱这无穷黑幕的束缚。 白日里巍峨苍翠,如猛虎横据的邙山,还有波光闪亮,若长龙游弋的大河伊洛,此刻都丝毫不见踪影。山河交汇的中原大地犹如被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绒布笼罩着,完全和夜色溶为一体。 然而黑暗虽然似乎无比强大,却依旧无法阻止光明的滋长。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天地间原本一体的黑色却慢慢起了变化。如同是一只神秘的手在不断渲染着的一幅墨色山水图卷,辽远空旷的背景渐渐由黑转淡,把依旧色泽深沉幽暗山川河流,峰峦高岗,极慢极慢地,甚至几乎不为察觉地似的从缥缈的背景中逐渐显现出来。 连绵三百八十余里的邙山山势连绵起伏,沟壑纵横,如同一只巨兽盘踞在大河伊洛之间。此时邙山却被浓密的云雾所笼罩,似乎天边破晓的晨曦也丝毫无法穿透进来。置身山谷,则天色更加黑暗,仿佛长夜无尽,不辨时刻。 然而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间曲径上,却不时有一点光亮骤然闪亮,又旋即而灭。在这稍现即逝的光亮闪耀的瞬间,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周遭白茫茫的浓厚雾气,还有正在夜色浓雾中悄然而行的幢幢人影。点点昏暗的光亮此起彼伏,每次闪亮都隐约显现出周围正在疾步而行的人影。如果将这些光亮首尾相连,则一支正在暗夜中潜行的大军的身影在翻卷的云雾中悄然浮现。这支队伍蜿蜒连绵在群峰之中,仿佛一条在山间游动的长蛇,悄无声息地不断向前延伸。 这支顶着夜色浓雾悄然而行的大军自然就是乘夜长途奔袭邙山高欢大营的西魏军。 话说宇文泰指挥西魏军于子夜起身,饱餐战饭之后,开始按照事先的部署悄悄向邙山进发。 十万西魏军人衔枚,马去铃,人人噤若寒蝉,行动也尽量轻手轻脚,不弄出声响来。为了行军便利,西魏军都没有披甲,而是用包袱裹了背在肩上或由战马驮行。 西魏军以千人为队,士卒间相互系以长索,每队前后再以灯火为信联络。经过整夜行军,他们已经跋涉了数十里路程,深入邙山腹地。 夜间大军行动本来就殊为不易,然而为了保证突袭的成功,西魏军还不能举火照明,也不能发出大的声响,难度可想而知。但西魏军在整个行动中表现出了令人瞠目的纪律性和军事素质。一路在跋山涉水辗转行军,竟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也没有惊动在邙山各处扎营的东魏军。有时西魏军的队伍与东魏军的营寨相距颇近,甚至营内东魏军金坼声清晰可闻,但西魏军镇之以静,都安然而过。 也许是运气使然,西魏军一路行来竟未与任何麻烦,也没有和东魏军的侦骑哨探遭遇。因此无惊无险地在邙山的山道上前行整夜,眼看已经距目的地——翠云峰不远。 此时原本漆黑的一片的天色如同被清水洗刷的墨迹一般已经开始渐渐退色,不知不觉悄然转为一种阴沉的灰色。整个世界如同是铅笔描绘的一幅模糊的黑白草图,大块大块深深浅浅的灰色色块拼凑出整个世界的模样。只有近处山石树木在浓厚的迷雾中透露出依稀可辨的轮廓。 经过整夜高度紧张地夜间行军,又是崎岖难行的山路,西魏军士卒们都已经接近体力的极限。山间涌动流转的雾气,打湿了他们的衣襟,也在他们的须发上凝成滴滴水珠,分不清究竟那些是汗水,哪些又是雾水。然而未得军令,坚忍的西魏军士卒无人敢于松懈,只是继续默默地持续在蜿蜒的山路上跋涉着。 在长蛇一般的队伍中间,一身普通士卒装扮,同样迈步而行的西魏军主帅宇文泰抹了一把长髯上的露水,随意将手一抖,将手心的水珠往旁边甩去。然后宇文泰扶刀驻足,眺望前方。 宇文泰随扈的几员帐内亲信都督蔡佑、耿令贵、王文达、王胡仁、尉迟纲、贺若敦等立刻在他身边左右围成一个半圆,将他紧紧护在中央。亲信都督们一色扶刀肃立,然而眼神的余光却不住四下扫描,唯恐放过任何可疑的动响。 宇文泰立于道旁,前后远望,视察大军行况。虽说宇文泰久浸军旅,弓马熟稔,但毕竟年龄已过盛年。一夜山路行军让他自身也感到非常疲倦,因此也是借机稍作休息。 只见灰暗的天色中,浓雾弥漫整个山壑,十步之外几不可视物。山风轻扬,吹动着一团团云雾婉转流溢,千姿百态。而身着黑色军袍西魏军将士排成长长两列纵队,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埋头前行。如同是一条黑色的长龙,在山间腾云驾雾而行。长龙的身形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不见首尾。 一队队西魏军从后面的雾气中不断显现出来,他们静默地从宇文泰身边经过,然后又隐没在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之中。在宇文泰眼中,前方浓重的雾气仿佛是一道白色的帷幕,后面如同隐藏着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而西魏军将士似乎正义无反顾地接连走进这道帷幕,然后消失在这个神秘世界里。 不知为何,宇文泰此刻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悲壮的感觉。此番出征艰险重重,如今不得已兵行险着,力求一战克敌。只是决战之后,这些忠勇的将士却不知还有多少能够安然返回。 想到即将与高欢的优势敌军决战,宇文泰一时心头沉重。 然宇文泰绝世枭雄,虽心有微澜,但转瞬就已经被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决心盖过。击败高欢,平定河南,进而克灭强虏,一统宇内。这是他坚定不移的方略,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达成! 宇文泰望着山间漫卷的迷雾,心中不禁慨然道, “果然我朝顺应天命,得神佛庇佑,我军竟安然行军至此,尚未为敌所觉。此刻又大雾弥漫,岂非天助我邪!待行军至翠云峰下,我军正好可集结休憩,恢复气力。候雾散天明,再振鼓而出,一举破敌!” 然而宇文泰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越是深入邙山,离高欢的大营越近,则被敌军发现的可能性也越大。所谓行百里而半九十者,是谓也。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要加倍小心谨慎。 想到这里,宇文泰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大步,重新加入到行军的队伍当中,继续向前进发。他身旁护卫的亲信都督们也紧紧跟上。 再继续行军一段时间,浓雾似乎渐渐淡去。然而仍然天光暗淡,视不及远。空中似乎彤密布,整个世界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高耸入云的翠云峰隐隐约约从远处的云雾中偶尔闪露出几分挺拔雄伟的身姿。 突然,正在静默行军的西魏军前端骤然传出一阵喧闹,云雾中不断传出叫喊声,刀箭的撞击声,人濒死时的惨叫声。这声响突如其来地在原本寂静无声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不由令闻者心头一惊。 正在前行的西魏军队伍也突然无端停了下来。处在长长队伍前部的将士们首先发现了异样,不由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莫道东虏竟已然惊觉了吗?西魏军将士们不由自主地人人紧握手中的武器。然而未得军令,一时也无人敢于乱动。 就在大家前后相顾,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在山道上猛然响起,紧接着有一骑冲破云雾,从队伍的最前方一路向后疾驰过来。那马矫健剽捷,如同一阵风一般在狭窄的山道上飞奔而过,马蹄在路面上留下如爆豆一般嗒嗒的清脆响声。 马上的骑士将身体低低地伏在马鞍上,一边狂鞭打马,一边口中不住大喝, “前人避让…!” 西魏军士卒们忙不迭地避让一边,让疾驰的战马飞速从身旁掠过。 此时宇文泰在中军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响动。他不由心中一沉, “难道前军已为敌所觉,已然接战?但为何未听阿六拔(韩果)回报?” 火光电石之间,无数个因应的方案从宇文泰的脑海中闪过。如果前军只是被敌军的斥候哨探发觉,那么则事仍有可为。因为敌人的斥候将消息传回,敌军主将得知消息,再调兵遣将这都需要时间,而且大军的调动集结绝非短时可以完成。如果西魏军现在轻装急进,则仍可能突破到翠云峰下,在敌军完成集结之前发起攻击。 宇文泰正思索间,却闻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前方传来。他一时心中倒转,狂澜乍起。不对!前方形势紧急! 西魏军乘夜出击,为了保证突袭的成功,不仅人衔枚,马去铃,更再三严令将士们在行军中不得发出任何大的动响,否则军法从事。如今前锋竟不惜违背军令,飞马传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当是形势已万分危急,刻不容缓! 还未等宇文泰想出应对之策,马蹄声已由远而近。一骑突然出现在宇文泰面前的山道上,然后风驰电掣一般驰到近前。 来人见到宇文泰的大纛,立刻在马上直起身来,同时双手用力紧挽缰绳。马头在疾驰中猛地一顿,向后高高仰起。战马整个身躯又往前奔驰了数步,方才停下。由于停得太急,战马的两只前蹄腾空,蹬踏几下,方才落地。那马儿头颈左右一阵摇摆,鼻翼快速地开阖,急速地呼吸着,鼻孔中呼出的热气凝成两团白雾。 马上骑士未等战马停稳,便已滚鞍落马,远远对着宇文泰行礼道, “大丞相…!” 宇文泰看时,来人却正是奉命在前为全军开路的虞候都督、安州刺史韩果。只见平日沉着精悍的韩果此刻神情竟罕见地带着一丝惊慌。宇文泰冷静地招韩果上前,沉声问道, “前方军情如何了?” 韩果略镇定一下情绪,再行一礼低声禀道, “启禀大丞相,前方突现东虏大队侦骑。职下与之交战,互有胜负。诚恐东虏已全师而至,就在前路列阵相待……” 韩果久为大军虞侯,每出必为前锋,临战经验丰富。他初始与东魏军遭遇后,一开始还想在不惊动敌军大部的情况下尽快解决战斗。不想敌军似乎有备而来,不仅数量越来越多,而且极为精悍,竟和韩果率领的西魏军斥候们打了个平手。韩果立即判断这不是零星的敌军游骑斥候,这是东虏大军的精锐前锋侦骑! 按照常理,既然已与敌军前出的侦骑遭遇,那么东虏大军必然已经在不远处严阵以待。而此刻西魏军却还在行军状态,队伍前后迤逦数十里,阵型散乱,甚至为了行军方便,全军都尚未披甲。一旦与有备而来的敌军突然相遇,形势将万般凶险! 韩果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许多,立即亲自飞马赶过来面向宇文泰报讯。 宇文泰闻报,顿时紫面如霜,他当即回首,口中若连珠一般下令道, “命后队各军不必静默,即刻全速行军,从速与前军会合! “命六军诸统军大将速至中军!” “命全军披甲——备战!” …… 一声凄厉的号角声猛然间在原本沉寂的山谷骤然响起,令所有人心中顿时一颤。接着,号角声如同接力一般次第响起,前后呼应,响彻整个邙山的崇山峻岭。 正在默默行军的西魏军士卒一时惊然,不由茫然四顾,一时不知所措。而西魏军的督将们则吐掉口中的衔枚,面目扭曲地对自己部下纷纷大呼道, “披甲…!” “备战…!” “准备接敌…!” 如同静止的水面被突然投入了一块大石一般,原本静寂山道轰然sao乱了起来,长龙一般整齐的西魏军队伍瞬时乱成一团。西魏军士卒们如梦初醒般一个个取下身上的包袱,开始手忙脚乱地穿戴盔甲。呼喊声,叫骂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顿时将静寂的山谷变得如同开锅的沸水一般喧闹。 忙乱喧嚣的西魏军中,却有一支队伍格外安静。一面红底白花的大旗下,李辰神色冷峻地注视着前方云雾缥缈的山峦。最令他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李辰一直不看好这次大战的结果,甚至在军议中犯颜直谏,希望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但还是没有能阻止历史走向那个必然趋势。如今事已至此,也不容他想,唯有与全军共进退了。 李辰转头对身边的贺兰盛下令道, “命全军披甲,就地结阵,准备前移接战!另须谨防敌军自两侧突袭。” 贺兰盛行礼应诺,然后转身将军令传达下去。 华部军将士们纷纷开始披甲整队。但是与其它友军不同,华部军士卒们只是默默地穿戴好盔甲,整个过程显得安静而有序,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更没有人高声叫喊。很快,华部军整装完毕,就在山道上结阵。 这时,宇文泰亲率六军统军大将,中军大都督贺拔胜等西魏军高级将领,由韩果领路,前来军前观阵。 西魏军的斥候经过一番苦战后,夺取了由东魏军侦骑占据的一座小山岗,并将东魏军的侦骑远远地驱逐开去。过后,一队西魏军骑兵赶到,开始清扫战场,并将整个山岗仔细搜索一边。随后骑兵们环绕山岗列阵防御。 少顷,宇文泰手下几员帐内亲信都督们驰上山岗,再四下探查一番。在确认安全后,这几人散开至外围警戒,然后宇文泰与西魏军诸大将一起驰入。 宇文泰在山巅驻马,诸将略错后一些,在他左右一字分开。一众西魏顶尖雄杰扬鞭立马,一齐向东眺望。 对面相对开阔的一片山谷,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此时云雾苍茫,灰白色的云雾如同一床厚厚的大被一般将远处的山峦沟壑完全遮盖起来,只露出几处峰巅,仿佛世外沧海中的神屿仙山。 云雾并非静止不动,它的四周边角如静谧的河水一般向外蜿蜒流动,扩散着。随着山风的变换,流溢的云雾任性地改变着方向和速度,或轻溢,或涌流,或翻滚。一切如同一幅鲜活的山水画卷。 然而梦幻般的如画景致却蕴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漂浮流溢的云雾下面似乎隐隐传来一种异样的响动,仿佛有一只的神秘巨兽蛰伏在云雾后面,正在气息沉重地呼吸着,不时抖动庞大的身躯,即将蓦然醒来。 宇文泰等人皆是军中宿将,他们本能地感受到了来自云雾后面的危险气息。这种气息是如此强烈,就连身为一时豪杰的他们,也不自觉地感受到极大的压力。长久浸润军旅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是一支严阵以待的精锐大军才有的冲天杀气! 但是无论宇文泰等人如何仔细辨认,都无法看清对面的情势。只在云雾漫卷流淌偶尔露出的缝隙,仿佛只窥见其中影影绰绰如同密林丛生一般的大片阴影。 就在宇文泰等人心中疑惑之际,一阵刚烈的山风袭来,方才还轻歌曼舞般流动的云雾瞬间如同暴涨的潮水一般开始狂放奔腾,四下飘散。 突然,密云低垂的阴沉天空如同是突然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一道强烈的阳光从密布的阴云里不经意张开的云洞中直射地面。仿佛一根顶天立地的光柱从天而降。 此刻山风已将对面原本浓密的云雾吹得七零八落,阳光直射地面。仿佛是是一幅黑白的画卷瞬时被渲染上了色彩,众人眼前倏地一片金黄,刺得众人瞳孔猛然收缩。 待宇文泰等人定睛再看时,却豁然发现对面填山塞谷似的满满都是阵列严整的战马士卒!士卒们的衣甲旗号皆为赭黄,在乍现的阳光照耀下,整个阵列金光璀璨,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而士卒们手中高擎的兵器上的锋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闪亮一片,像极了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映射出来的那一层无尽的夺目亮光。 对面这支大军人数极多,宇文泰等人目视所及,竟似漫山遍野,不知边际。由于地形所限,大军依山列阵,整个阵型前低后高。前锋在山谷平川为营,抵近到距宇文泰等人只数百步外。而后队已排列上山,遍布整个山坡。如此一来,更显整个阵列浩大,气势若虹。 无可质疑,这是东魏军主力尽出,在此列阵迎战! 目睹此景,前来观阵的宇文泰等人除贺拔胜以外,脸上已齐齐色变! 西魏军此战的目的是乘夜偷袭,想利用夜色不被察觉地接近高欢大营,天明后再发起攻击,一举获胜。但这个方略成功的前提,是不能被东魏军觉察,从而保证进攻的突然性。然而从现在的情形看东魏军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西魏军的行动,并早有准备,针对性地在此地列阵决战。 此时东魏军阵势已成,居高临下,气势正盛。而西魏军尚在行军状态,阵势未成,不免仓促迎战。而且西魏军刚刚经过整夜长途跋涉,人马疲劳,饥渴难耐。在加上西魏军人数本身就少于对方,东魏军更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目前局面对西魏军来说,实是九死一生!更为糟糕的是,由于发现太晚,西魏军现在已无法避战撤退。如果现在掉头撤退,东魏军在后顺势追击,西魏军立时就是全军崩溃,乃至覆灭的局面。 一计不慎,使得几乎作战中所有不利的因素,今日全都一起降临到西魏军头上。宇文泰等人皆为宿将,自然明白今日实是其军旅生涯中从未有过的险恶局面,却又如何让他们不悚然色动。 话说宇文泰等人陡遇强敌,不禁一时人人色变。宇文泰回顾左右,却见一众大将中唯太师、中军大都督贺拔胜依旧神色如常。宇文泰不觉心中感慨,危难时刻显英豪! 宇文泰很快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此刻犹豫,后悔,以及追究如何走漏消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宇文泰猛然拔刀在手,直指对面浩若烟海般的敌阵厉声道, “事既如此,那就一战罢了!吾辈匡扶帝室,以讨顺逆,志平天下,今既遇强敌,唯死战而已,又复何惧!” 贺拔胜、李弼、于谨、独孤如愿、赵贵、侯莫陈崇、若干惠等人纷纷拔刀在手,一起高声大呼道, “今日唯有死战,以报国恩!” 宇文泰冷声下令道, “诸公速还本部。中军之前,但有整装已毕之兵,不拘藩属,即遣前出列阵迎敌!中军之后,各军从速结阵,以为后援!” 众将齐齐高声应诺。宇文泰又道, “若此战不胜,我一应前诺,自率亲卫为大军断后。如时运不济,身有不测,贺拔公可代我总统大军,撤回关中,另为长计。” 贺拔胜闻听一怔,旋即在马上行礼道, “胜敢不效命,继之以死?!” 宇文泰肃然还礼。之后众人催马一阵风一般驰下山岗,返回军中。 不多时,只见一面面的黑色军旗飞扬,西魏军开始整军而出。东魏军此刻面西背东,已占据有利地势。西魏军只能面东列阵,迎着刺眼的阳光对敌。 由于情势紧急,西魏军已不及整队,就仍以行军时的千人为队展开。第一个黑衣黑甲西魏军千人队开出山道,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向东魏军阵列缓缓行来。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缓慢地爬出狭窄的山路,进入开阔的谷地。 当这个千人队完全脱离了山道之后,后部开始加速向两翼展开,在行进中逐渐由行军纵队转化为一字横阵。这千人队行到东魏军阵列前约三箭地,然后止步面敌列阵。 之后一队队西魏军源源不绝地离开山道,在行进中逐渐转为横阵,然后交错在第一队西魏军左右列阵。不久,西魏军已经在敌前构成了一个长长的一字型的横阵,但这个横阵非常单薄,仅数排而已。 当面对东魏军的横阵大致成型之后,随后的西魏军不再转换阵形,仍以行军纵队,向两翼推进。很快,一个门字形阵列,出现在东魏军阵前。但这个阵列仅仅有一个单薄的框架,内中大部都是空的。 只听一声号响,西魏军突然开始加速由山道中涌出,如同倾泻的急流一般迅速填进空虚的阵列中。就如同是一个四方形的水池,正在被滚滚而入的黑色水流渐渐注满。一个庞大的矩形阵列的雏形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建立起来。 然而东魏军不会坐视西魏军摆好阵势之后再发起进攻,高欢更不是宋襄公。只见严整如山般的东魏军阵列中旗号飞扬,战鼓声如闷雷一般骤然冲天响起,蓄势以久的东魏军猝然而动。 伴随着惊天动地一般的阵阵呐喊声,东魏军阵式大开,大队铁骑倾泻而出,如同奔涌的金色潮水一般直向还在忙乱中的西魏军阵列冲来……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戊申清晨。东西魏两军主力于邙山陡然遭遇,旋即合战。北朝历史上著名的邙山大战,就此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