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邙山之巅(九)
第二天清晨,在笼罩天地间的轻薄而晦暗的雾气当中,一轮血红的旭日浮现在大河平阔和缓的水面上。如镜面一般的河面,倒映着一湾滟滟的金光,澄亮耀目。然仔细看时,这道金光却并非一体,而是仿佛被一把神奇的剪刀在瞬间裁作了无数细碎的亮片。一泓金光不住闪动跳跃,浮光掠影之际隐然映现出河面上密布的层层微澜。这才让人们意识到看似平静的水面,实则暗流汹涌。 太阳慢慢离开水面,将整个天地映射得一片昏黄。大HN岸密布如云的军营城寨也似乎从沉睡中一一苏醒了过来。只见数不尽的各色旌旗在晨风中起舞飞扬,旗上的髦尾飘带等装饰物被旭日照射得五色斑斓,流光溢彩。而营中竖立如林的矛槊戟钺,锋刃在阳光下寒光四射。这金属的冷光闪亮一片,竟比大河上的波光更加夺目。一股无形的杀气冲天而起,弥漫整个大河两岸。 突然,只听一声凄厉的号角陡然响起,打破了天地间的宁寂。接着,一声接一声的号角在西魏军大营中次第响起,很快大HN岸已是号角连天。苍凉哀怨的号角声连绵不绝,震得在耳中嗡嗡做响,夺人心魄。 天光诡谲,大河如镜,万军云集,吹角连营,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幅奇丽壮绝的图画。 今日,注定将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随着号角声次第响起,原本平静的西魏军大营顿时喧闹了起来。无数的西魏军将士从帷帐中涌出,在各自的营寨中集结,然后再按一定的顺序逐一开拔。只见西魏军如同一股股黑色的潮水一般从四面汇集到河桥当面,渐渐集结成为一个庞大的军阵。 在军阵中央,一杆四丈高下的大纛装饰华丽,分外醒目。大纛下西魏军主帅宇文泰全身甲胄,勒马而立。周围一众帐内都督,亲卫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他护卫在核心。宇文泰紫面长髯,不怒自威,在马上肃然无声,静待诸军齐聚。 到了约定时刻,只见宇文泰右手举起马鞭轻轻向上一扬,他身后的掌旗官见了立即高擎大纛,左右挥舞三下。望见大纛发出的讯号,全军的号声戛然而止。此时西魏军全军阵列已成,规整如矩,宛若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色森林一般覆盖了整个河桥以南的广袤大地,军容极为盛大。 西魏军全军面对河桥盛师陈列,虽人数众多,然号令森然。除了偶尔几声战马的嘶鸣和铁甲的相碰的铿锵声传来,十万之众几乎鸦雀无声。原本喧闹的大河之南的土地,此刻突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之中。但是对于河桥营垒中的东魏军来说,这种沉寂竟比方才震天的喧闹更加杀气浓郁,更具有压迫感。 这时,都督中外诸军事名下执掌军法,分验全军员额的一众司马、参军等军将陆续回到中军,向主帅宇文泰禀报各军集结的情况。全军上下自是人人明白今日定有一番大战,因此几无人敢于怠慢。但也有个别几个不长眼的将领和藩部酋长失期后至,结果不由分说便被执行军法的将领绑了,垂头丧气地来见宇文泰。 宇文泰闻报,紫面冷得如结了严霜一般,虎目中寒光四射。只见他猛地扬手略一示意,他身后的几员帐内督将已拔刀飞骑而出。不待那几个待罪者求饶出声,督将们便已经飞马冲到近前,挥刀斩下了他们的首级。 之后,督将们用长刀挑着血淋淋的首级四下飞驰,昭示全军。西魏军一时全军凛然,诺大的军阵竟如冻结了一般沉寂,几乎听闻不到一丝声响。 立威已毕。宇文泰却又命人抬出三口沉甸甸的箱子摆在阵前。箱盖打开之后,却见三口箱子内盛满金宝珠玉,光华四射,璀璨耀目。之后宇文泰遣人四下大声昭告全军, “……既为国战,敢不效命,号令所至,义无反顾!若赏格未具,何以彰德?虽凭功转勋,以进官爵,铨叙之议,天恩可期。然效死实力之臣,朝廷岂无别格之赏?今薄备金玉之资,以励殊功之士……” 接着,宇文泰命昨日血战中立有突出战功者一一上前,从箱中取金宝赏赐之。每颁一赏,旁边自有人大声唱名,晓谕全军。 “豳州步落稽大人刘某赏波斯玛瑙酒盅一对!” …… “赵(赵贵)大将军麾下都督平某赏金银盏各一!” …… 侯莫陈(侯莫陈崇)大将军麾下都督纥干某赏明珠金带一条!” …… 每一赏唱名而出,立时全军鼓噪,欢声雷动。西魏军的士气被瞬间点燃,推上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西魏军的欢呼声如连绵不绝的惊雷一般不断传送到对面河桥营垒里的东魏军耳中,气势极是骇人。东魏军一时人人面色凝重,感觉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在重重甲士之中,东魏河桥守将,北徐州刺史,TL县公暴显全身铁明光铠,面色严峻,正拄槊而立。暴显字思祖,魏郡斥丘人。相传他年幼时,一个沙门曾指着他道, “此郎子好相表,大必为良将,贵极人臣。” 暴显长大后精于骑射,曾从北魏孝庄帝围猎,一日中,狩得禽兽共七十三只。他后来随高欢于信都举义,累迁至北徐州刺史。 这次侯景出兵围攻虎牢,便由暴显镇守河桥。当暴显得知西魏兴举国之师,再度进军HN的消息,一面立即加固防御,严守河桥,一方面派人飞马传告侯景,请他即刻回援。但不想侯景的援兵还未见踪迹,西魏军已经全师而至,将河桥团团围住。暴显只得打起精神,准备一战。 暴显见西魏军人多势大,也不敢轻易出战,只是下令据寨死守。他的打算是凭借坚固的城池营寨拼力抵抗,尽量拖延时间,坚持到侯景的主力从虎牢返回。但不想西魏军兵锋极其犀利,只用一天时间就攻下了有重兵把守的回洛城。 回洛城的失陷让暴显如遭当头一棒。他怎么也没想到耗费巨大人力建设,构筑精妙,并有重兵防守的回洛城居然连一天都没有撑过去。暴显顿时感觉自己好似被人一把推到了悬崖边上。 暴显深知河桥的重要性,一旦河桥失守,东魏军河东与HN的联系将被切断,自己所在的HN军团将必须独自面对倾国而出的西魏军的攻击,后果难料。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作为河桥守将,他实在是百死莫赎。想到侯景严酷的治军手段,暴显心中不仅不寒而栗。 暴显心中同时又有几分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大意,在得知西魏军进兵的消息之后立即在河桥正面抢筑了一道栅栏,将河桥完全封闭起来。如今回洛城失陷,这道栅栏就成为河桥最后的防线。暴显敏锐地意识到,西魏军下一步攻击的目标必然将会是这里。 当夜,暴显秘密调整了兵力部署,他几乎抽空了中北城、中潬城的防守兵力,全部加强到了河桥正面营垒。同时自己也率亲卫悄悄从河阳南城移驻此处,他准备亲自坐镇指挥,以应对这场生死攸关的大战。暴显还下令搜集了大车、乱木等一切可能的物资,将营垒面对回洛城的一侧完全封堵起来。他还在其中暗藏了引火之物,准备万不得以时就放一把火。暴显希望这些手段能至少暂时阻止或迟滞敌军对自己侧翼的攻击,这样自己可以集中力量加强正面防御,应对西魏军的猛攻。 今日方晓,西魏军便已经全师而出,在河桥当面列阵。从河桥正面营垒望去,犹如一片黑色的海洋已将大河以南的土地完全吞没。直到远处雾霭缭绕的邙山,目视所及,广袤的大地上满是旗号衣甲具为黑色的马步军士。西魏军不仅人数众多,更阵列严整,无数面旌旗在横平竖直的庞大方阵中迎风飞舞,像极了一望无际的玄色海面上起伏涌动的浪花。 此刻,西魏军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是连绵的春雷一般不断在河桥上空炸响。东魏军面对西魏军气势迫人的庞大军阵,内心本已倍感压力,此刻再听到这般震耳欲聋一般的欢呼叫嚣,只觉仿佛一股压力如巨浪般呼啸着扑面而来,当下已是人人色变。 暴显见东魏军尚未开战,心中已有怯意,立即扬声大呼道, “西贼每战常驱挟藩戎之属,故其势虽众,实不足畏也!我朝正统在兹,大义所归,天下三分,地有其半。关陇贫鄙,蛮夷混杂,今虽一时凶獗,又岂能久乎?诸君皆是关东豪杰,国族勇士,又岂甘束手就缚,见辱于狄夷?” 东魏军多是久经战阵的六镇军人,听了暴显一番言语,似又激起了同仇敌忾的意气,心里顿时没有刚才那般慌乱了。他们又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又重新开始闪烁着坚毅的神采。 暴显趁热打铁,挥舞着长槊又大声道, “大行台主力如今已从虎牢全速来援。只要我们守住今日,大军明日或即可至!到时内外合击,必大破西贼!立不世功业,封妻荫子,只在目前!” 暴显实际上也不清楚侯景主力现在到底在哪里,还要有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河桥。但危急之下,他只能先将大话放了出去,以安定军心,鼓舞斗志。 果然东魏军听了,顿时士气一振,纷纷手举兵器高呼道, “誓随使君杀贼!” “守住河桥!建功立业!” “打败西贼!保家卫国!” …… 这时,对面西魏军中滚雷一般的欢呼声已戛然而止。紧接着,震天的战鼓声已响彻云霄。随着战鼓,原本严整如矩的西魏军大阵猝然而动,前锋大队的西魏军缓缓离开本阵,向河桥逼来。如同一道骤然翻腾而起的黑色巨浪,铺天盖地般漫卷过来。 暴显瞳孔不由微微一缩,止不住高声下令, “全军戒备!…”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山呼海啸一般的一阵呐喊声传来,原本缓步前进的西魏军前锋陡然加速,开始高速冲击。仿佛是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暗流推动,平头漫卷的黑色潮水猛然咆哮高涨起来,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疾速扑向河桥。 不等东魏军做好战斗的准备,漫天的箭雨已如同风暴一般呼啸而至…… 话说阵前万众瞩目之下的金宝重赏,已将西魏军的士气推到了极致。宇文泰立即不失时机地下令发起了进攻。 按照战前部署,西魏军以李弼为右军继续佯攻河阳南城。赵贵、侯莫陈崇为左军从回洛城攻击河桥右翼,牵制敌军。独孤如愿为中军强攻正面。若干惠在后总应三路大军。 西魏军战鼓如雷而作,各军闻讯即刻而动。中军主将,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独孤如愿命岷州羌族酋长梁道显率部兵为先驱,当先冲阵而出。清水氐族酋长李鼠仁随后出击。华部酋长、兰州刺史李辰为第三阵出战。 话说岷州羌族和清水氐族虽为藩部,但他们长期和汉族杂居,交流频繁,文化经济发达。五胡十六国时期,氐族和羌族分别曾经在中原建立过中央政权,统治广大地区。其中氐族人符坚建立的前秦,曾经一度统一北方,甚至有试图投鞭断流,饮马长江,一统华夏的举动。后前秦败于淝水之战,最终导致王朝覆灭。因此氐羌两族的武备和战斗力都不弱,和汉族相差不多。 却说羌族酋长梁道显接到出战的军令后,先是双膝跪地,双手仰天向上苍祈祷。一个身穿白袍的羌族巫师嘴里念念有词,用一根树枝在他的双肩和头上各轻轻拍打数下。 祈祷完毕,梁道显翻身上马,拔刀对准东魏军的营垒一挥,用蛮语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随着一声吟长凄厉的号角声,全体羌族战士倏然而动。 羌兵以骑兵为主,他们也不成严格的阵列,只是排成几列弯弯曲曲的横队,直逼河桥当面营垒。 当迫近营垒之后,梁道显挥刀一声令下,羌族骑兵猛然加速直冲营栅。只见数不清的马蹄不住上下起伏,卷起漫天烟尘。 这时位于回洛城的西魏军也开始发动攻击。左军的弓箭手们凭借回洛城营寨,一波一波地将箭雨不断投射到东魏军的营垒当中。 东魏军一面举起盾牌遮挡,一面发箭还击。但侧翼的攻势多少削弱了正面的防御力量。正面攻击的羌族骑兵几乎未遇强力抵抗就已经冲近了栅栏,羌族骑兵在高速冲击中纷纷举弓漫射,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飞向东魏军的营垒。 虽然同时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但东魏军主将暴显冷静地发现回洛城中的西魏军只是不断发箭,却没有出营进攻的意思。他意识到今天正面应该才是敌军的主要进攻方向。暴显当即下令将大部分弓箭手都调向正面,拦击不断逼近的敌军骑兵。 正面东魏军的反击的箭矢开始密集起来,突击中的羌族骑兵开始不断中箭落马。更有战马在奔跑中中箭,在哀鸣中突然狂跳仆地,将马背上的骑士狠狠摔下。 但羌族骑兵仍然不顾伤亡地高速迫近营栅。在距离栅栏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时,骑兵们猛勒缰绳,娴熟地从中间左右分别转向,在栅栏前方横掠而过。羌族骑兵弓马熟稔,转向之中仍是发箭不止。由于距离较近,他们的箭矢密集而凶狠,给栅内的东魏军造成一定的压力。 当头几行羌族骑兵在漫射中掠过寨栅后,东魏军发现后续的骑兵手中却没有挽弓,而是人人暗擎一只火把。眨眼之间,手举火把的羌族骑兵已经冲至栅前,将火把向木栅掷来。只听“啪啪…”声不绝于耳,火把接二连三地打在栅栏上。而后续的羌族的骑兵手中更捧了盛满油脂的陶罐,只见他们将系在陶罐上的长绳一甩,一个个陶罐划着完美的抛物线砸向木栅。只听乒乓一阵乱响,陶罐相继摔碎在栅栏上,罐内的油脂四下飞溅。油脂与落在地上的火把相遇,只见一丛火焰“蓬”地猛然焚烧起来。 一般而言,木栅最是怕火,一经点燃救无可救。但暴显昨日估计到西魏军可能会用火攻,因此他下令东魏军昨夜将木栅都悄悄用水浇透了。只见栅前的火焰虽烈,却一时半刻没有将木栅点燃。东魏军又急急从栅内不断抛撒沙土出来,那火焰燃了一会儿,竟泯然而灭。 羌族骑兵冒着伤亡逼近栅栏,想要纵火烧栅,却不相东魏军防卫得力,始终无法得手。 此时,西魏军右军李弼所部已经与河阳南城的东魏军接战。双方飞矢如雨,战况十分激烈。而中路羌族前锋却始终没有进展,后续氐族部兵和华部军已经前出战场,但由于前锋无法取得突破,他们拥塞于阵前,一时有些无所事事。 华部军中贺兰仁看到如此情景,忍不住摇头道, “于今已无巧可取,唯勇力一决耳!” 李辰注目前方战况,也缓缓点头道, “此时惜命不前,恐终将无功而返,反至大损!” …… 果然独孤如愿见梁道显迟疑不进,派人严厉督促他强力破栅,为后续进攻打开通路。为了缓解羌部强攻的压力,独孤如愿还调本部的弓弩手上前助战。 当增援的弓弩手和驰射的骑兵初步压制住东魏军的弓箭反击后,梁道显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往复驰射中的一部羌族骑兵突然下马,冒着箭雨直冲栅下。而其余羌族骑兵纷纷驻马,不再奔驰而过,就立马在栅前与东魏军对射,为这些徒步勇士提供直接掩护。停止的骑兵被命中的概率大大增加,不断有骑兵被中箭,惨叫着从马上坠下,但羌族骑兵抵死不退,不住发箭为自己的同袍提供掩护。 在骑兵的掩护下,几个徒步的羌族战士终于扑到栅前。他们用手中的兵器挖松了一段栅栏的基础,然后将几条皮索紧紧系在栅栏上。然后拉了皮索往回跑。骑兵们见了一涌上前,他们将皮索的另一端系在马鞍上,然后转身齐齐狠命打马。 十余匹骏马奋蹄扬鬃,垂首向地,马蹄在地上踏得嗒嗒直响,拼命向前拽去。皮索瞬间绷得笔直,木质的栅栏不住摇晃,发出脆弱的声响。木栅内的东魏军竭力想要抓住木栅,将它稳定下来。但人力终究敌不过马力。只听一声巨响,在双方战士震耳欲聋的惊呼叫嚣中,河桥当面的木栅竟被生生拉倒了一片,形成一个数丈宽窄的缺口,只见缺口内铁甲如林,层层叠叠满是如受惊的蚁群一般的东魏军士卒。 见到终于破栅,西魏军顿时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箭矢立刻如同急风骤雨一般向这个缺口猛刮过去。缺口内的东魏军接二连三地惨叫着倒下,但是密密麻麻身穿铠甲的身影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蜂拥着将这个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梁道显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付出重大代价才赢得的机会。他立即组织羌族骑兵开始猛冲这个缺口。羌族骑兵飞快地排成一个锋矢阵,以一名身穿铁甲的羌族勇士为尖刀,一起疯狂打马,直冲过来。 此刻慌乱中的东魏军士卒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一道临时的木栅,正手忙脚乱地在缺口竖起。说时迟,那时快,当木栅刚刚被放置在缺口上的同时,第一名羌族骑兵已经驱马撞了上来。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急速奔驰而来的战马被撞得rou开骨断,哀鸣着颓然倒下。而身上的羌族骑士却是像抛石一般从马背上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密集的敌群中,被瞬间乱刃分身。 而受到犹如万钧之势狂奔而来的战马全力一撞,刚刚竖起的临时栅栏顿时被撞翻,将好几个东魏军士卒压在了下面。那几个士卒才要挣扎起身,却不防羌族骑兵已经如狂蜂一般连续不断地冲击着这个缺口,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带着它们的骑士倒在这个木栅上。压在木栅下的东魏军士卒渐渐没了声息。 此刻,这小小的缺口已经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东魏军用密不透风的步兵坚阵死死封堵住这个缺口,各式长短兵器如繁枝密林一般向外伸出,似乎不见一丝缝隙。一队队羌族骑兵疯狂呼号着反复猛冲这里,但这里却似乎被死神布下了一道死障,无论羌族骑兵如何猛力冲击,却始终无法再前进一步。 一个接一个英勇的羌族战士被密密树起的东魏军矛槊刺成筛子,连人带马倒在缺口处。而东魏军也同时承受着极大的伤亡。几乎每一次羌族骑兵的冲击,都会带走一名甚至数名士卒的生命。很快栅栏内外已经横尸遍地,流血如注。 这个仅有数丈宽窄的缺口,立刻便成为左右整个战局的关键。见羌兵久攻不下,独孤如愿即命第二阵氐兵加入战场。 清水氐族酋长李鼠仁受命之后,默然无声地拔刀在手,举步而出。氐族战士随之列阵而进。清水氐部几乎全为步兵,却是旗号衣甲整齐。当他们旌旗招展,排着整齐的阵列缓步直面敌营的时候,却似乎和汉军常用的步兵阵列接战的风格别无二致。 这时在后阵观战的李辰突然发现这些氐兵所用的武器有些特别。氐兵大致分为前后两部,前部分右手環首刀,左手却持了一具形状独特的盾牌。这盾牌呈方形,比一般常见的盾牌要小,表面有一定的弧度。盾的正面中间有一根尖刺,而盾牌的上下两端分别伸出一个长长的弯曲的钩子。李辰还从未见过这种独特的兵器。 而后部手持长兵的氐兵手中的武器形如长槊,但锋刃上多了一横出的小枝。李辰倒是知道,这种兵器是戟。 不仅李辰心中纳罕,旁边贺兰仁也奇道, “他们手中是何兵器?怎的我从未见过?” 另一边贺兰盛接口道, “此物唤作钩镶。上面的铁钩可锁住长兵,乃是近战利器。” 贺兰仁皱眉道, “钩镶?为何我从为听过?” 贺兰盛道, “钩镶乃是古汉兵器,近年来已少有人用,也难怪你不识。这氐族也曾为中原之主,这些钩镶当是昔日从武库中所得之旧物。” 李辰和贺兰仁听了心中恍然。 不知为什么,这只平静出战的氐军,在众人的眼中似乎有种别样的感觉。古老的兵器,整齐的阵列,步兵集团陷阵的战术,仿佛是一支数百年前的大汉军团穿越时空,出现在当前的战场上。 在众人各异的眼光中氐军缓缓逼近了敌营。只听酋长李鼠仁一声高喝,原本缓步前进的氐军轰然呐喊,突然开始加速疾冲。几个呼吸之间,氐军已经冲到了河桥营垒栅前。这时羌族骑兵已经受命后撤,让出了正面的战场。只见氐族战士的阵列高速冲到木栅缺口,只听一片金属兵器相互撞击的脆响,双方的士卒猛然相撞在一起,开始拼命搏杀了起来。 氐军虽然是持钩镶的短兵在前,但后部的长戟足有三丈长短,却是抢先和东魏军交上了手。戟和槊矛相比,除了刺以外,多了砍啄等战术功能。只见氐族战士手中的长戟上下挥舞,往往一刺不中,便反手回带,用横刃削割东魏军士卒的脖颈,或用横刃劈砍对方的头肩等部位。 只见前排一个东魏军士卒侧身将将闪过一记长戟的猛刺,却不防对手收戟回割,虽然有脖当的保护,这名东魏军的脖子仍被拉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如箭般飙出,这名东魏军顿时萎然仆地。 而他身边的一名东魏军被一柄长戟的横刃狠狠砍在肩上,鲜血顿时从铠甲下面喷涌而出,将他染成血人也似。这名东魏军手捂伤口,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嚎。 东魏军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种特殊的武器连连杀伤,顿时阵势有些乱了。但长戟的威力虽大,却也不是没有缺点。长戟既长且重,必须要力气很大的士兵来使用,而且要有一定武艺的要求。因此长戟的装备数量不会太多。另外戟上锋刃的横枝很容易被对方的兵器挂住,难以挣脱。这时,手持钩镶的短兵就发挥了作用。 在长戟手和对方混战的时候,手持钩镶的氐族士兵乘乱逼近了东魏军。展开贴身近战。 只见一名氐族战士迎上对面东魏军士卒戳来的长槊,他用左手中钩镶上的铁钩钩住的槊杆,然后抢进一步,右手的環首刀在对方脖颈上只一抹,一股鲜血瞬间已将刀身染红。不等这名东魏军士卒倒下,却已有数不清的长槊直刀从四面八方向这名氐族战士刺来。这名氐族战士松开钩镶,不及转手之下,直接将钩镶上的尖刺捅进当面的东魏军的胸膛,而他右手環首刀也刺进了另一名东魏军的身体。但下一刻一柄长槊也深深刺进了他的腰间。这名氐族战士的身体一软,慢慢地从周围几乎几乎密不透风的双方战士的身体和不断撞击的兵器缝隙中滑落到地面上。 氐族步兵阵列长戟和钩镶结合的战术在近战格斗中很快占据了上风。东魏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术组合,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很短的时间,前阵的东魏军士卒已死伤遍地。氐军则越战越勇,不规则的战线开始缓慢地向营垒内部推去。 营中东魏军主将暴显见如此情形,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只见他略一思索,便唤过几个手下嘱咐一番。 突然间,只听东魏军营内一阵沉闷的号声响起,前沿的东魏军闻讯开始慢慢后撤。血战中的氐军猛然感到对面的压力轻松了许多,他们也不及多想,只是顺势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 突然,当面的东魏军几乎同时转身向两边退去,当面顿时空了出来。只见大队的东魏军弓弩手已在营寨内密阵而列,箭已在弦。一只只箭镞闪着幽暗的寒光。 还不等氐军作出反应,随着一阵清脆的梆子响,东魏军的弓弩手已经齐齐松开了弓弦。几百上千张弓弦几乎同时急速复位,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轰鸣。万点寒星已经如狂飙一般向氐军袭来。 氐军的钩镶虽说是盾,但是很小,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防护。只听一阵锐器入rou的闷响,正在奋勇冲锋的氐族战士纷纷中箭倒地,发出一片惨绝人寰的哀呼。而转瞬之间,东魏军的第二轮箭雨又扑面而至… 东魏军连射数轮后,当面已无人站立。氐军被迫四下躲避,连连后退。而此刻河桥营垒正面栅栏的缺口内外如同是一个屠场一般,地上已经被重重迭迭的尸体覆盖得满满当当,血水已经将整个地表浸透,无可立足。 这时,东魏军战鼓声大作,主将暴显亲率生力军发起了反突击。这些生力军人人皆披重铠,手持长槊大斧,如同一堵铁墙般直撞入氐族残军当中。他们一路大刀阔斧地砍杀,终于将氐军完全逐出了营外。 远远在本阵观战的独孤如愿见此情景不由面色铁青,当下厉声下令道, “命兰州李大都督即刻率军出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