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居安思危
李辰沉吟了一会儿,对乙弗怀恩道, “我见你谈吐非俗,胸有丘壑,当是志有鲲鹏之人。若你今后在王府中清闲日子呆得够了,想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大可来金城寻我,我必给你一个出身。” 李辰是一品大将军,近年又屡建奇功,更加上他向来厚待部下,将士卒视若子弟,早已蜚声关陇。今天出言招揽,对只是一个亲王的无名侍卫的乙弗怀恩来说,已是难得的奇遇。 乙弗怀恩连忙拜倒于地,“能得大将军青眼有加,末将感佩之情,难以言表。然末将身受天家隆恩,如今又重任在肩,护卫殿下安危。分身乏术,还请大将军万万原宥则个。” 李辰伸手虚扶,“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心中常怀忠义,很好!我没有看错你。请起吧。” 待乙弗怀恩起身,李辰又道,“有道是,大丈夫志在四方。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正值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你若今后解了职事,欲在军中成就一番功业,仍可来寻我。”李辰一指身后,“你可以问我手下这些兄弟,我用人不拘一格,从不论出身,只唯真才实绩。你若真是有本事,便不怕被埋没了。”乙弗怀恩再拜称谢,声言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前去李辰军中效力。 此时,雨渐渐停了,但天色仍是潮湿阴霾,大团团的云雾随风四下翻卷,白茫茫的云海愈加浓厚,似乎将整个麦积崖都笼罩在其中。李辰见天色不早,雨也已经停了。便起身向乙弗氏行礼告辞,“下官职责所在,不能久留。这便告辞了。多谢贵人慈悲,容我等栖身避雨,并奉茗礼待。”乙弗氏在纱屏后还礼道,“出家人清净无为,茶品粗陋,多有怠慢。大将军既是军务在身,且请自便。只愿将军忠君体国,勤于王事,更立殊勋。”辞了乙弗氏,李辰领了一众侍卫们,步出石窟。乙弗怀恩将李辰送至栈道阶前,正要行礼拜别,却听到李辰对侍卫们道,“布置警戒!十步之内,不准闲人靠近,擅入者,斩了!”侍卫们轰然应诺,然后纷纷拔刀出鞘,走到十步以外,面朝外拄刀而立。侍卫们围成一个圈子,将李辰和乙弗怀恩圈在中间。乙弗怀恩见状不禁心中暗惊。未等他开言,却见李辰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用极为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乙弗怀恩,我可以相信你吗?”乙弗怀恩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李辰离了麦积崖,很快就追上了前行的华部军大队。经过数日的跋涉,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经半年的金城。闻听李辰凯旋而归,金城万人空巷,出迎自己的子弟得胜归来。华部军的队伍前列,照例仍是装载阵亡将士骨灰的灵车。此次出征,华部军连续经历两场血战,虽然最终得胜,但伤亡也是不小。前次回来,只有一辆灵车,而这次足足有三辆。当高举招魂幡的黑衣骑士和装满骨灰坛的灵车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很多妇人已经忍不住低泣了起来。大家虽然知道这次华部军出征又获大胜,但当灵车出现以后,他们才意识到,胜利的代价是如此的高昂。代行刺史职务的蒋宏见到李辰近前,不禁激动地浑身颤抖,他抢步上前对李辰大礼而拜,“恭迎使君得胜而归!”已是语带哽咽。他身后兰州一众文武一齐下拜,“恭迎使君得胜而归!”李辰忙将蒋宏扶起,又对众人道,“快快请起!辛苦诸位了!”这时贺兰盛上前行了个军礼,“大将军!”平时常以冷静而著称的他,今天也是激动的脸色发红。李辰还了个军礼道,“须弥辛苦,金城尚安否?”贺兰盛答道,“虽有叛乱羌民、吐谷浑等零星入寇,但都被职下击退。金城安如泰山!”李辰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时一个宛如天籁般的女声在李辰耳边响起,“参见都督!”李辰只觉得呼得一下,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心中一阵狂跳,似乎心脏似乎都冲到了咽喉。他微微侧面,映入眼帘的,正是裴萱那张绝美的容颜,她仍是一袭白裙,头戴帷帽,柳眉如黛,杏眼含情,眼中分明已是有了晶晶闪亮的水珠。李辰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对她轻声道,“裴记室辛苦了。征战在外,无一日不挂念金城。”裴萱听了李辰这一语双关的话,不禁有些羞涩地微微颔首,只是敛衽而礼。这时花贵等兰州的高级官员也一一上前与李辰见礼。只见花贵身后转出一名绿衣少女,也戴了帷帽,向李辰敛衽而礼,“拜见郎君!”李辰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少女正是妞妞!多时不见,妞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姑娘,身子窜了一截,似乎和裴萱已经差不多高了。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小女孩的青涩,变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女模样。自从搬到金城,妞妞年纪见长,所以就不方便出入李辰的后宅。能见李辰的机会就少了,只有李辰去学堂给孩子们教课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这次听说李辰得胜而回,就闹着要来,花贵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李辰欣喜地对妞妞道,“妞妞呀,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妞妞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花贵在边上道,“这孩子被她娘惯得不成样子,现在又闹着要上武学……”李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妞妞道,“你若有什么话,可待我落衙之后来寻我。此番我恐不能久留。”妞妞闻言大喜,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还不忘示威似的冲花贵扬扬眉毛,那意思是,“你听见了吧,这是郎君请我去的,你可不能再拦着我。”花贵根本没留意妞妞的小动作,李辰刚才的话,一下子让他把心提了起来。他神色紧张地问李辰,“怎么又要打仗?”李辰点点头,回身对蒋宏道,“命各衙主官到刺史官署候见,其余众人回去本衙各司其职。”李辰回到兰州刺史官署,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费木的婆娘和他的遗腹子请到府中。费木的婆娘叫乌兰朵,是个健壮淳朴的费也头女人。得知丈夫阵亡的消息,顿时哭得昏了过去。身边的人急忙将她救醒,并带她来见李辰。乌兰朵悲悲切切地怀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于李辰的面前下拜。李辰忙命人将她扶起,对她道,“费木兄弟此番独战强敌,英勇牺牲,其情之烈,可谓惊天泣鬼!我已经决定授予费木华部最高荣誉勋章。费木兄弟的英名,必将万世永存。”李辰停了停,又道,“我有一事,欲与你相商。我想收你的孩儿为义子。你放心,我一定将他视若己出。我会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他,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不会辱没了他生父的英名。”乌兰朵正悲伤得不能自己,听到李辰要收自己的儿子作义子,不觉悲喜交加。她连忙大礼伏拜道,“感谢仁慈的首领,您的恩情就像太阳和雨露。我的儿子能得到您的庇佑,这是长生天赐给他的福气!”李辰点头道,“你把孩子抱来我看。”乌兰朵连忙起身将怀抱中的孩子递给李辰,李辰没有抱孩子的经验,顿时觉得双手僵硬,不知到放在哪里好。那孩子倒是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见了李辰也不怕生,而是咯咯直笑,还试图伸着小手去摸李辰的脸。李辰似乎觉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小家伙一边笑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口水吐在李辰的手指上。李辰有些尴尬地将孩子递还给乌兰朵,一边悄悄地在孩子的襁褓上将擦了擦手指。李辰对乌兰朵道,“今后他的名字就叫李佑吧,希望他能在长生天和费木英灵的保佑下成长为一个无敌的勇士!”李辰又道,“你和孩子且安心在我府中住下,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把孩子带好便是。今后孩子大了,你若是想做事,就在我内宅作个管事吧。”乌兰朵含泪再次拜谢了李辰,被送到后面安顿去了。 随后,李辰将蒋宏、贺兰盛、花贵、胡宁、李由、破六韩进明等文武官员一一唤入,了解政情军务,交待再次出征的准备要领。直忙到掌灯时分,这才将约谈的官员们传见完毕。 待送走了最后一人,李辰回到室内,裴萱将方才的谈话记录整理一下,起身端了一碗茶给李辰,“这么说来,都督这次回来只是轮换士卒,很快就又要出征了?” 李辰接过茶碗,道一声谢,顺手将茶碗放在案上,就势握住了裴萱的双手,轻轻地将她牵到身边。裴萱面色羞红,但仍是不加抗拒地被李辰拉了过去,软软地靠在李辰的身上。李辰放开裴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住裴萱纤柔的腰身。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让他沉醉不己。裴萱浑身僵硬,脸色红得快滴出血来,不知道是否该推开他。多日寂寞相思,那个人终于回到身边,让她觉得心中似是一块大石落地,好像全身都虚脱了似的。她只能就这样全身无力地靠在李辰的身上。不过才女的理智告诉她,如果李辰再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就一定坚决制止他。可是真的能制止他吗?自己现在好像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好在李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就这样静静依偎在一起。过了许久,只听李辰长叹一声道,“我此番来时与大丞相约有归期,失期该当军法。所以只能在金城呆三日。三日后,就要再次统军下陇。” 裴萱闻言浑身一震,“这么短?”一股苦涩心酸的离愁顿时在心间弥漫,让她不由得红了眼圈。李辰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心酸,轻轻将她抱得紧了几分。 李辰贴着她耳边轻声道,“此次大战,非同小可,将是举国之决。我这次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所以赶回来想见你一面。” 裴萱闻言脸色骤变,她用力从李辰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连声问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李辰苦笑道,“前几次是东虏攻上门来,我们虽然兵少,但是占据天时地利,胜是必然。上阵虽有风险,但大局无豫。此番是我们深入敌境作战,又以寡击众,大败难免,还要跋涉千里逃回,实是九死一生。” 裴萱一听,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抓住李辰的手疾声道,“那你为何不进言大丞相,阻其出兵!” 李辰摇头苦笑,“我几番力谏,怎奈势不如人。恐怕现在朝廷已经下令广招天下之兵,即行出征了!” “那,那,你如今人在金城,便不奉诏令又能如何?强敌在侧,朝廷必不敢发大军前来征讨。我们只要守得这场大战过去,再向朝廷赔罪,多奉贡赋便是!”裴萱情急之下,便想出要李辰留在金城的办法。 李辰沉默一会儿,缓缓摇头道,“我是个军人,这是国战,我岂能置身事外?” 裴萱只觉得气忿填胸,忍不住大声道,“明知是大败你也要去吗?明知是送死你也要去吗?”说到最后,她已是泪光莹莹。 李辰沉默一会儿,缓缓地点点头。 裴萱伤心欲绝,这半年来,她日思夜盼,期望李辰早日归来,却不想会是这么个结果。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白天忙于政务,事无巨细,都是一丝不苟,想着这是他的家业,一定要给他看护好了。每当夜晚,她虔诚地跪在佛前为李辰诵经,甚至通宵达旦。她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思念和爱恋。整整半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点燃的灯盏,拼命发出微弱的光芒,想要照亮些什么,如今都已经都快要油尽灯枯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到自己的身体就如同是正在枯萎的花朵,正一天天的老去。可她全身心投入地爱着的这个人终于回来了,竟然只是和她匆匆诀别,就要投入必死的战斗。怎不让她心痛欲死。多日的煎熬和绝望终于将她点燃,她无法控制地爆发了。 裴萱泪眼婆娑地冲李辰大声道,“你就这样去送死是吗?你满心只有你自己的打算,你有考虑过我吗?是不是娶了大丞相的侄女就把命卖给人家了?为什么你从来不替我考虑一下?大丞相要你娶他的侄女,你畏惧他的权势,就不要我了!你说要和我一起建立大同世界,可你明知大丞相要打必败之仗,九死一生,可你还是要去,你何曾为我着想过?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我你遮风挡雨,决不让我再受半点委屈,可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将我摸也摸了,抱也抱了,却又将我弃若敝帚!你,你,你,你虚伪!”裴萱伤心已极,但她终是家教良好,怎么也说不出其它难听的话来。最后只得一跺脚,以袖捂面,泪奔而出。只余李辰如遭雷殛,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