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浴血沙苑(三)
公元537年,西魏大统三年,东魏天平四年,十月癸巳,东、西魏两军于渭曲合战。西魏军以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安定郡公宇文泰为首。日后威震天下,影响延续北周、隋、唐三朝的西魏八大柱国,除了挂名的宗室元欣,及李虎镇守陇西以外,其余宇文泰、李弼、独孤如愿、赵贵、于谨、侯莫陈崇悉数登场。此外,还有梁御、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达奚武、侯莫陈顺、豆卢宁、窦炽、宇文贵、杨忠、尉迟纲、尉迟迥、李远、赫连达、韩果、常善、辛威、狄昌、田弘、梁椿、梁台、蔡祐、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王劢、宇文盛、高琳、王雅等将领外加一个穿越的李辰。东魏军方面,以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大行台、渤海王高欢为首,除高敖曹正在围攻弘农以外,娄昭、厍狄干、斛律金、侯景、韩轨、潘乐、蔡俊、韩贤、尉长命、王怀、刘贵、任延敬、莫多娄贷文、高市贵、厍狄回洛、厍狄盛、薛孤延、张保洛、彭乐、侯莫陈相、张琼、斛律羌举、尧雄、宋显、慕容绍宗、薛循义、叱列平、万俟受洛干、可朱浑道元、刘丰、破六韩常、金祚等东国大将咸至。一时间渭曲名将云集,群星璀璨。堪称六世纪北中国阵容最为豪华的一场对决。 东魏大军缓缓行至西魏军当面二里外列阵。只见旌旗遮天,兵甲耀日,军容盛极当世。 却说昨夜高欢的大营,有几处营盘先后起火,更有人乘机作乱,挥刀在营中胡乱砍杀,这些营盘顿时大乱。若不是高欢当机立断,命大将军厍狄干率铁骑弹压,并严令三军,妄动呼号者立斩!这才止住了sao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二十万大军恐怕未战先乱了。比至天明,高欢下令清点兵马,竟已有数千人伤亡。最后查明是几个混进大营的西魏军jian细所为,这几个jian细勇悍无比,竟全部力战而亡,没有生擒一人。高欢怒不可遏,立即命全军开拔,来与西魏军决战。高欢大军滚滚西进,一路上侦骑四出。高欢接到哨探的报告,西魏军在渭曲背水列阵。高欢遂挥军直趋渭曲来会。却说东魏大军列阵已毕。在中军最精锐的三千鲜卑铁骑重重护卫下,高欢金盔金甲,锦袍玉带,骑一匹毛色雪白,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神驹,背后高张青罗伞盖,威仪无双。周围一众东魏大将人人金甲耀目,服饰华丽。高欢举目前望,就见对面西魏军人数不多,却是阵容严整,队列森然,气势一点也不输阵。西魏军多为黑旗黑袍,远远望去,就像是天边飘来的一片乌云,覆盖在渭水之滨的土地上。在西魏军阵列之后,渭水曲折蜿蜒,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随风摇曳,也不知藏了多少兵。经过昨夜的事,高欢和东魏军的将领们都意识到,西魏军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打算,也没有被东魏军的绝对优势吓倒,相反,他们斗志高昂,今天必是一场血战! 这时,大都督斛律羌举奏道,“今宇文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猛犬,垂死犹能反噬。且此地水陆交错,苇深土泞,我军多为重骑,无所用力。不如当面暂缓相持,另秘分精锐直取长安,长安若克,宇文黑獭不战可擒也。”自从上次小关之战,因分兵被宇文泰击败,折损了大将窦泰,高欢已经怕了分兵二字。因此不肯听斛律羌举之言。高欢见对面芦苇茂盛,突然心生一计,道,“敌军掩身苇丛,若我纵火烧之,何如?”众人皆称善,惟独大将侯景道,“若能生擒宇文黑獭以示百姓,则关陇传檄可下。若其众中烧死,不可辨识,谁复信焉?”大将彭乐昨夜畅饮达旦,犹有醉意,不禁大声道,“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末将请为前锋破敌!”高欢闻言,遂下定决心。他用马鞭指向敌阵,高声道,“破贼只在今日!” 这时,对面西魏军中转出两骑,向东魏军驰来,只见他们行到东魏军阵前,齐齐勒马而立,却是一文一武。却是宇文泰丞相府长史莫者晖前来晓谕,边上护卫的一员武将正是蔡佑。阵前晓谕,也是古代战争的礼节之一,说白了,就是打人之前,告诉你为什么要打你。但是随着战争中手段无所不用之极,这种礼节已经很少见到了。只见莫者晖从怀中掏出一卷文告,面对东魏军大声念道, “…………贼臣高欢,器识庸下,出自舆皂,罕闻礼义,直以一介鹰犬,效力戎行,……而欢包藏凶逆,伺我神器。是而可忍,孰不可容。………亦命群帅,百道俱前,轘裂贼臣,以谢天下。若舍逆归顺,立效军门。封赏之科,已有别格。凡擒高欢来献者,以其爵赏之!” 莫者晖念毕,也不停留,便在蔡佑的护卫下回马返回本阵。 高欢命长史张华原前去西魏军阵前晓谕,并命贺拔仁护卫。贺拔仁风姿俊美,今天头顶狮盔,穿一领金色的明光铠,骑一匹红色黑鬃的骏马,威风凛凛,宛如天神降世。张华原来到西魏军阵前,大声道, “……永熙帝英武天命,贼子宇文泰鸩而弑之,此人神公愤,天地难容!今分命诸将,领兵百万,吊民伐罪,有擒泰而献者,赏绢万匹,世国公!” 两军晓谕已毕,高欢决定率先发起进攻。这次他没有留余力,而是直接点了帐下精锐甲骑三万人冲阵。意欲一击就打垮宇文泰,不给对手以任何还手之力。这三万具装甲骑,是高欢的起家部队,全部由六镇鲜卑勇士组成。从韩陵之战起,就随着高欢征战天下。他们每一千人为一军,由一名都督统领,共三十个都督,按照六镇籍贯分别由受命于六个大都督。在接到出击的命令后,甲骑们立即在随从的帮助下换马,整理甲具兵刃,准备出战。每个甲骑都有三匹马,一匹专门驮甲具兵器,行军时乘一匹马,在冲阵时再换另外一匹,以保持马力,确保甲骑能以最高的速度和最大的冲击力来发起攻击。每个甲骑都用一杆长槊,马鞍一侧还挂了短斧、铁锤、直刀等短兵刃。只见东魏军中军旗门大开,士卒们搬开阵前阻马,第一个甲骑千人队缓缓出阵。就见这一千名具装甲骑,每人全身铁甲,胸前两个护心镜光亮耀目,头戴连颈铁兜鍪,面上覆甲,只漏双眼,盔顶上一根矛头高有尺许,缠绕着一簇大红色盔缨,披一件大红色披风。每人坐下一匹高头大马,马脸正前套了金属的面罩,马身整个披了皮质的马甲,漆作大红。马臀上一只红色的寄生,形状就像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由于战场宽度的限制,这一千具装甲排列成五十骑一列,共二十列,每人手举长槊,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森林,缓缓前行。领军的都督位于第一列的最右侧,他的长槊顶端系了一面红色的小旗,上面绣了一只黑色的朱雀。这表明这只千人队来自高欢的老家怀朔镇。在第一个千人队离了本阵以后,第二个千人队也紧跟而出。当怀朔镇的五个千人队全部离阵以后,相隔二十丈,又有五队具装甲骑,顺序越阵而出。这五队甲骑也是全身铁甲明光铠加铁兜鍪,马披皮甲。只不过,他们是黑色盔缨、黑色披风、黑色马甲,寄生是一只佛门法器金轮。领队都督的长槊上系的是一面绣着玄武的黑旗。这五只千人队和对面的大多数西魏军将士一样,来自武川镇。接着出场的甲骑是铁甲配暗绿色盔缨、暗绿色马甲、披风,雉尾寄生。领队都督系着绿色龙纹旗,这是来自抚冥镇的勇士。后面,白色虎旗的柔玄镇,蓝色鹰旗的沃野镇,褐色熊旗的怀荒镇,依次而出。所谓六镇精华,鲜卑爪牙,具在此矣。服饰绚丽的具装甲骑队列严整,如同天兵神将,身披天上五彩的云霞,向敌阵掠去。当头阵怀朔镇的千人队缓步行过两军的中线,只见领队的都督掏出一只号角吹了一声,号声清越入云,众甲骑闻声齐齐轻磕马镫,战马立刻驯服地开始慢跑。就见身披护甲的战马形态优雅地四蹄轻扬,马上的骑士高举的长槊和盔缨、披风随着奔跑上下舞动,令人目眩神驰。隆隆的马蹄声和骑士们金属甲叶撞击发出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宛若一曲令人血脉贲张的雄浑战歌。当甲骑据西魏军主阵仅余三百步的时候,那名领队的都督再次吹响了号角,那号声音如裂帛,撕人心肺。就见第一队甲骑们随着领队都督放平长槊,夹在腋下,直指前方,同时用马镫狠命地磕向马腹。战马受命一下子就从慢跑变成疾驰,就见战马四蹄狠狠地踏向大地,如同腾空而起。马上的骑士脚蹬马镫,身体悬空,人马一体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向西魏军主阵冲来。后面的各队依次加速,整个战场之上顿时只见马蹄翻飞,泥土飞扬,声如巨雷,犹如末世降临。东魏军铁骑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滚滚向西魏军主阵席卷而来,当面只觉得天崩地裂,山河变色。西魏军见东魏军铁骑冲阵而来,也不抵挡,一声呼哨,就悉数退入了芦苇丛中。当先的东魏军重骑刚刚将速度提到极限,当面却突然失去了敌人的踪影,哪里还能停得住,只得也向芦苇丛中一头冲了进来。后面的各队不明其就,也纷纷冲了进去。待东魏军冲进芦苇从,却只得齐声叫苦。原来这芦苇中道路狭窄弯曲,交错密布。而且水多地泞,稍有不慎,就会陷身沼泽,枉送性命。身披重甲的东魏甲骑失去的速度和冲击力,顿时变得异常笨重,他们的阵型也变得混乱不堪,都督们已经对各自的队伍失去了控制,甲骑们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这时,就听见鼓声大作,西魏军伏兵四出,他们穿着相对轻便的皮甲,呼啸而至,手持长枪利槊,将进退不得的东魏军甲骑一个个戳下马来。东魏军将士虽然不利于行,但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毫不畏惧,拼死反击。许多人见长槊转动不便,就弃了长槊,只用弓箭和短刃和敌人搏杀。 宇文泰立马在一处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高地上,不断发号施令,指挥西魏军作战。东魏军远远望见,不断向他逼近过来。就见一员白袍的东魏军小将,相隔百步,突然张弓在策马疾驰中向宇文泰一箭射来,那箭疾如流星,光电火石般,已近宇文泰身前。左右急得连声高呼“丞相小心!”宇文泰一低头,堪堪避过此箭,来箭去势不减,恰好正中宇文泰身边的丞相长史莫者晖的脖颈,莫者晖立时从马上直撞下来,众人急待来救时,他已经气绝而亡。 就听见东魏军齐声欢呼,“明月郎君神射!”原来射箭的白袍小将正是东魏大将斛律金之子斛律光,小字明月。 宇文泰大怒,亲自擂鼓以励士气。他左右亲信督将蔡佑、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王劢等皆拼力死战,方才阻挡住东魏军的冲杀。其中平东将军、千牛备身直长、领左右王劢,率卫士数十人挡在左翼。他手持大刀当先与冲上来的东魏军重骑死战。王劢一连砍倒几名东魏军骑兵,可是东魏军人多势众,凭借甲骑反复冲锋。王劢的手下死伤惨重,他本人也身被多处创伤。耿令贵奉命率军前来援救左翼,眼见王劢挥刀将一员敌将斩于马下,却被一柄长槊从前胸洞穿。耿令贵决眦欲裂,大呼着冲入敌阵,状若疯狂般只是挥刀乱斩。待耿令贵等人杀退东魏军,抢回王劢时,他已经壮烈战死,时年仅二十六岁。宇文泰闻讯赶来,他抱着王劢的尸身,不禁热泪长流。王劢是宇文泰妻兄王盟之子,生性忠勇果毅,素有才干,深得宇文泰器重。宇文泰曾经对他说,“为将者,运筹帷幄,坐见成败者上也,被坚执锐者次也”王劢答道,“吾意欲兼之”宇文泰不禁大笑。这次王劢英勇阵亡,宇文泰极为痛惜。 在王劢战死的同时,西魏车骑大将军、世袭洛州刺史泉元礼也在率部曲与东魏军血战。洛州四面环山,民风彪悍,泉氏为当地豪强,深得民心。上次在小关之战中他的父亲洛州刺史泉企面对高敖曹的大军抵抗十余日,最终箭尽城破,他们父子被俘。在被押送邺城的途中,泉元礼寻机逃回,然后杀掉东魏任命的洛州刺史,重新夺回洛州,因而被西魏朝廷拜为洛州刺史。而他的父亲泉企却最终死于邺,所以他和部曲们对东魏仇深似海。泉元礼和洛州子弟作战极为勇猛,东魏军见一时难以取胜,便设计诈败。泉元礼当先追来,却不料中了东魏军的埋伏,东魏军箭如雨下,将他射死。 沙苑大战一开始就进入了血腥的混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