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九 血与乱的前夜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 拂柳客栈大堂内,张溪云二人下楼取酒,只见满地疮痍,张溪云兀自叹了口气,朝身后的吴妄道:“我们可真是将客栈都毁了......” 吴妄一笑置之,先前留下的银子,已足够店家重修大堂,况且修士争斗,未将客栈拆了已算大幸,他倒是毫不在意。 张溪云叹了口气,提起了两坛好酒,问道:“可够?” 吴妄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又再提起两坛酒,张溪云担心他伤势未愈,连忙接了过来,岂料吴妄竟还再提起两坛酒,才笑道:“如此方够。” 张溪云不禁咂舌,这吴妄真是酒量极好,方才的酒几乎都被他一人饮尽,如今却还要再抱上六坛酒。 他不禁感到汗颜,自前世起自己便酒量不佳,若非如今是修士之身,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再喝这六坛酒,不然恐怕他明日得足足醉生梦死一整日。 二人提上酒,正要上楼去,刚转过身子,却觉得身后有一道光芒亮起,二人皆是一怔,随即转头望去,只见客栈之外,似乎有光芒大盛,从缝隙之中穿过,照进了客栈之中。 两人眉头轻皱,互望一眼,一人以为是店家未睡,刚从外面回来,持着烛灯的光芒,一人则是以为不速之客前来,或是周君浩趁机前来报复。 只是那道光愈发明亮,几乎媲美骄阳之芒,这才感到不对劲,张溪云心头一凛,面色骤然僵硬,望向了身旁的吴妄,而吴妄亦在此刻面色难看起来,将手中酒坛放下,竖耳去听客栈外的动静。 “莫非是......”张溪云咽了咽口水,猜测到了最为糟糕的可能,他刚一开口,客栈外仿佛应和他的想法一般,忽然间响起了一道哀怨凄绝的哭泣声。 堂内二人瞬间汗毛炸起,冷汗直流而下,果真是诅咒再现! 张溪云表情难看至极,心道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在枯井之下时,池山城一连三日都未再发生诅咒之事,自己只刚出枯井,怎就撞上了? 吴妄更觉不可思议,他身为世家弟子,知晓其中隐秘,池山城主既然敢编造谎言来欺骗城中之人,自然是有把握保证近日烽火都无法再冲破大阵,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如今被镇压在地脉之中的烽火,已脱离了七大世家的掌控,一旦产生躁动,即便是在大阵的七道源头竭力镇压,也依旧无法阻止。 换句话说,便是烽火将真正重燃,彻底无视地脉大阵束缚,当烽火彻底燃起时,便不再分白日黑夜,整座池山城都将化作死寂,城中无人可以生还! ...... 此时的城中,烽火之芒照进了千家万户,将所有人唤醒,百姓从梦中惊醒,听见耳边的泣诉之音,顿时面如死灰,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家中男人若是胆大,则大多忍住内心惧意,咬紧牙关起身找香点上,战战兢兢将香火供奉神坛之上,颤着身子恭敬跪拜。 “褒姒娘娘发怒了......” 数户百姓家中都传出相同的女子低泣声,将诅咒视作褒姒发怒,故此降下天火。 亦有胆子更大些的男人,忍不住这折磨的煎熬,竟想打开屋门,出去一看究竟,却都被家中女人拼命拉住,哭喊着阻止。 “褒姒娘娘降下的天火,见天火之人便会成为褒姒娘娘的奴仆,你怎么还敢出去,你莫非不要我们娘儿俩了......” 还有不少路过池山城,却被困在城中之人,亦在此时被惊醒,现下与三日前夜里发生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更让他们察觉到了不妥,心中猜疑不断,对早先池山城主所说的一切有了怀疑,更有甚者,竟怀疑是池山城内有异宝出世,七大世家为得异宝,故而编造谎言,避免消息外泄令诸多修士入城夺宝。 在张溪云进城时最先居住的那家客栈内,有数名被困池山城的过路人,仗着自身乃是修士,竟互相壮胆,相约离开客栈一探究竟,被惊醒的客栈掌柜颤声劝阻,人命关天之下,他也再顾不上城主的禁令,几乎是朝这些客人哀求道:“这是褒姒娘娘的诅咒!千万不能出去!一旦得见天火,所有人都会死在诅咒之下,生生世世成为褒姒娘娘的奴仆......!” 客栈内众人将信将疑,有几人心生惧意,临阵退缩,却被坚持要出门查探的一群人嘲笑,更同客栈老板嗤笑道:“尔等若是怕,便躲在两旁,待我们都出去了,尔等再从两侧将大门关上便是。” 客栈老板哀声连连,却依旧阻止不了这几名不怕死的修士,只得照他们的话办,那几名修士刚一出了大门,店家便慌忙从两侧将大门关死,那几名修士一愣,更是大声嘲笑起来,但不过几息时间后,嘲笑声便戛然而止,客栈外陷入一片死寂,客栈内众人面色铁青,颤栗难安。 今夜池山城混乱不堪,整座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而正如宋家家主所言,待今夜一过,明日池山城必将大乱! 而大阵的七道源头,正是世家的七处禁地,此刻七处禁地之中,化为阵眼的七人,竟在十息之内,相继死亡! 七大世家,亦呈现一片混乱,宋家府邸,宋瑾瑶亦只能躲在屋内,她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牵挂着身处客栈内的吴妄。 ...... 拂柳客栈内,张溪云二人心中大为不安,除却他们二人外,店小二与那名身材较胖的掌柜亦听见动静而来到了大堂,此时则因惊吓而浑身发抖。 吴妄见他们二人过来,沉声道:“告知客栈内所有人,千万莫要离开客栈!” 店小二颤声答道:“没......没了......” “今日你们在客栈争斗,将客栈砸成了这副模样,你们又还在此住着,哪还有客人敢留下,除了我们几个,客栈内再无别人了......” 听见店小二哆哆嗦嗦的回答,吴妄点了点头,道:“你们回屋躲好,蒙上被子,等天亮便平安了。” 客栈掌柜点头如捣蒜,自己一个人却不敢回屋,连忙拉住店小二,二人互相搀扶着,哆哆嗦嗦地走上楼去。 待店家二人走后,吴妄突然笑了起来,朝张溪云道:“李兄,可要与我在此痛饮,直至天亮!” 听吴妄话中之意,他今夜是不打算回屋了,张溪云虽心中大为不安,但也知晓只要在客栈中,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故而强笑一声,同吴妄道:“有何不可?” 吴妄闻言大笑,提起酒坛开封,又寻来两个大碗,将酒倒入其中,与张溪云相对而坐,一口便饮尽了碗中酒。 他眯眼望着客栈外,像是想透过客栈大门,望见外面的景象,半晌才同张溪云道:“其实有些话,方才我未与李兄尽数道来。” 张溪云闻言一愣,随即放下手中酒碗,问道:“不知吴兄还有何事未曾言明与我听?” 吴妄再将两人的酒碗倒满,开口道:“约莫两年前,池山城内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他们像是早便知晓烽火之事,进城之后,曾秘密会见了池山城七大世家,之后再未露过行踪,但我相信他们直至如今,尚在池山城内!” 他望着张溪云,沉声道:“如今诅咒再现,我怀疑便是他们搞的鬼!” 张溪云眉头皱起,思索片刻后,问道:“吴兄为何有这般想法?” 吴妄冷笑一声,接着道:“他们入城之后,也曾见过我家老爷子,后来老爷子曾无意中透露与我知,他们是为烽火而来!” 吴妄口中的老爷子,便是吴家家主,将他扫地出门的亲生爷爷,而吴妄之父,乃是吴老爷子嫡长子,早年间与人争勇斗狠,坏了根基,在他十五岁那年便已病逝,而他的母亲则是在他出生就已过失,他自幼被吴老爷带大,十分疼爱,已被视为吴家将来的执掌者,却在一年前,被扫地出门。 “后来曾听我家老爷子说过,他们似乎与池山城内有几家达成了交易......”吴妄说到此处,再此眯起了眼,似乎他自己也在思索。 最后,他语气忽然充斥着森森寒意,一字一顿道:“我修为半废,被扫地出门,亦是拜他们所赐!” 张溪云闻言一惊,却是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吴兄可曾见过那些人?”
“化成灰亦不敢忘!” 张溪云忙问道:“他们......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袭红袍,帽兜遮住面容!” 张溪云面色一变,果然是丹成天怒! 他们竟在两年以前来到了池山城,冬官正留下的玉简中,提及过丹成天怒的真正目的,他们想要用烽火炼丹! 如今一切似乎都联系起来了,都是丹成天怒暗中作祟,甚至如今不祥再现,亦是他们为得到烽火而造成的动静! 屋内,两人都在沉思整件事,屋外,凄绝之音绕耳,甚至似乎愈发悲凉,愈发震耳。 吴家老爷子既然对吴妄如此疼爱,却为何将他扫地出门,又与丹成天怒有何联系,张溪云望向吴妄,犹豫半晌,终于决定询问他,若是他愿说,或许事情会更清晰,但若是他不愿说,自己也不会强求。 正当张溪云准备开口时,屋外却忽然间刮起了狂风,吹得客栈门阵阵作响,引得二人都朝客栈大门望去。 吴妄抬起头来,面色骤然大变,而张溪云回头这一望,几乎将自己吓个半死! 大门之上,在烽火光芒照耀下,竟勾勒出了一道人影! 如同有人站在门外,拼命敲打着客栈大门,那道人影愈发清晰,诡异至极。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缓缓站起身来,并肩而站,望着门上的那道诡异的人影,头皮发麻。 此刻酒意瞬间消弭,脑子无比清楚的二人才发现,那道哀凄的泣诉之音已然变小了许多,但恐怖的是,那道声音如今似乎离他们很近,像是仅隔着一扇门传来! 狂风呼啸,客栈大门嘎吱作响,一阵风将那道哀凄之音从门缝中送了进来,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在你耳畔哭泣。 两人的身子都瞬间僵住,先前因饮酒而暖和的身子,此刻变得冰凉无比。 客栈大门似是随时都会被推开,他们不知晓若是门被推开,他们会望见什么,门上的那道黑影,是褒姒娘娘吗? 或许,将会见到世间绝色的褒姒,亦或者,见到被烽火夺去意识,满脸苍白,七窍流血的女尸。 正在二人紧张万分之时,张溪云的耳边,又再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辛伍哥哥......” “鸢儿找到你了......” “你说过......” “待烽火重燃的那一日,你便会从门后回来的......” “可你为何,骗了鸢儿!” 哀怨婉转的女声,似乎只有张溪云能够听见,但紧接着,语气忽然有了改变,女子似是笑了起来,却充满了仇恨,甚至是凄厉! “为众生付出了多少,甚至让我失去了你,可他们却什么也不知晓!” “宗门伐商,周亡商,那我便要他们付出同样的代价!” “我要让宗门伐周,我要大周灭亡!” “我要用姬宫湦的皇血来祭奠你们!我要愚昧无知的世人来为你们陪葬!” 客栈的大门,再无法承受,将被席卷而来的狂风掀飞。 亦是此刻,池山城的上空,烽火高悬,如同大日,燃起的火焰,外焰金芒,内焰流黄,焰心漆黑,却将整片夜空,照耀成了血色。 高悬天空之上的那团烽火前,有一道身影,盘膝悬坐半空,如同在永恒的护持着烽火不熄。 他的身子,无一丝血色,仿佛全身血液被尽数放干。 身上的衣袍,燃着漆黑的火焰,却依旧散发着一缕金芒。 而他的头上,戴着帝冠! 倏然间,他睁开了眼,望向整座池山城,如帝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