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临门一脚〔3〕
我准备娶媳妇的那些日子里，过得还是相当地轻松，不像其他同志们结婚时，忙得脚跟都打着了后脑勺，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到了较劲儿的时候，还要和领导请几天事假。 常言道： 恶人自有天谴， 吉人自有天相。 我肯定不是一个吉人，但也不是完全的恶人。 我搞不明白，一向反感我的领导却主动来关怀我。 婚礼前的一星期，在车间大门口，老甘同志叫住我，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小李啊，经车间领导研究决定，给你三天假，回家好好准备一下，不会扣你一分钱奖金、工资。” “啊，啊，……。” 我有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说啥好。 老甘同志瞪我一眼：“不愿意就当我放一个臭屁。” 我哪会放过这等好事，连忙说：“谢谢领导一个香屁。” 老甘同志却说：“不用谢我，谢谢你那张嘴就行。” 我不解，问：“难道我的嘴做过啥好事？” 老甘同志笑一笑，却笑得很诡谲，而且笑而不语。 既然别人笑了，我也就笑了，只是那颗心沉不下来，借这两天工夫，偷偷去两趟“八一公园”，和几个赌徒打了两整天扑克牌，吃了两顿风餐不说，还叫人家圈走二十多元。 钱是白银真金，这个道理我明白。 二十块钱不少，差不多买一箱啤酒。 我非常后悔，还不如呆在家里干点活儿。 实际我也想在家干点活儿，只是有人替我在忙活儿。 收拾婚房是最大的工程，我娘委派二姐夫负责找人拾掇。光有挡风御寒的窝不成，还需要睡觉用的被褥。大姐说，这些钱由她们家出。大嫂和二姐一听，俩人异口同声说，针线活儿由她俩承包了。远在京城教书的二哥，当然没忘记我这个傻弟弟，电汇五百元钱，并且给我附上一条信儿说，他这一阵子工作很忙，或许婚礼那天不一定能及时赶回来。 我说：“人不用回来，只要钱送到了就中。” 我娘说：“你倒一点也不傻，还认识一个钱字。” 我嘿嘿一笑：“我要再不认识钱就真是一个傻子啦！” 我娘说：“你这个傻子当得真有福，摊上了好哥哥和好jiejie。” 那会儿，是我人生的黄金时代，感觉好极了，虽不能呼风唤雨，却也是要钱有钱，用人有人，一切动脑子伸手的事都不用自己去张罗，用不着我发号司令，更不用我亲力亲为，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我当然知道，这就是自己作为一个傻子的好处之一。 我更懂得，这也是我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所能得到的恩宠之一。 然而我毕竟是婚姻中主角，当不了甩手掌柜，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 亲人们都恳切告诉我，大婚当前，我要做好一件大事，就是在一个人面前装好相。不用我多说，谁都能猜出来，这个人是非常重要的人，就是我未来的丈母娘——高粱红她妈。我这个人比较走“顺”字，只要通过丈母娘这一关即可，因为高粱红她爹早去了那边。 到了见高粱红她妈那天，jiejie们、姐夫们、还有大哥和大嫂，他们比我还紧张，人人站在我旁边，帮助我打理一些具体事宜的细节。嘿嘿，几乎每人说两句，千叮嘱万嘱咐，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告诉我唯一的宗旨是，在人家长辈面前一定要装好这半天的“孙子”。 其实我绝非全傻，还有一点点弯弯绕，也知道装好孙子的重要性。不过，只要一说起“孙子”两字，我就会浮想联翩，联想起那个跳楼摔死的孙叔。遥想那红色的当年，没有当好一个“孙子”的孙叔，非要插上翅膀去腾飞，结果从半空中掉下来，人就此一命呜呼了。 岁月从流。 生生不息。 死去的人早已经化为肥料。 活着的人却为当爷爷而拼命。 我不想当爷爷，但也不想做孙子。 于是我不耐烦说：“一个个说行不行，我究竟该怎么装？” 于是大家又得了理，七嘴八舌说开了。有的说，闭上嘴千万别没话找话。有的说，吃饭时千万别说会喝酒。有的说，一定要笑着脸看人家。千说万说，都信誓旦旦告诉我说，只要我糊弄好这半天，把高粱红她妈糊弄高兴了，也就等于把高粱红这人糊弄到了咱家。 我故意问：“我一声不吭？人家还以为我是哑巴呢！” 二姐一听，急了，上来就掐我一把：“你真是一个大傻子！” 这时候我娘发话了，她气吁吁说：“二姑奶奶你掐他干啥？他就是一个憨子嘛！幺儿快过来，老娘和你说几句话，到了人家那里你要有眼力见儿，该说话时也要说的，但一定要分清长幼尊贵，吃饭时不能大口夹菜，夹靠近自己盘子里的，你能记住这两条就中。” 我绝非一笨到底的人，该要脸的时候我也知道擦胭抹粉。 为了向高粱红表达自己的真心诚意，我专门带着她去了一趟“稻香村”商场，这是我们当地最负盛名的一家糕点店。高粱红也心领神会，两只大眼珠在柜台上踅摸好半天，选了两盒价格最昂贵的桂花酥糕点。我心里一笑，她倒是真大方，一点不吝啬我兜里的钱。 我们走出“稻香村”商场，又进了一家副食品商店。 我挑了两瓶“十里香”白酒，又买一条“红双喜”牌香烟。 高粱红不明白我的意图，指了指烟和酒，问我说：“你买这些东西干啥？我爹已经没有了十几年，我妈又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还不如多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实惠呢。” 我说：“好吃的东西一定要买，这烟和酒也得必须买。你知道不？这是送给你的小姨夫也就是我的师傅。你想想看，没有他们俩口子从中牵线，我们两人又咋能认识呢？” 高粱红听罢，抬手捅我一下：“呵呵，你心眼儿还挺多的。” 然后又说：“我小姨总说你傻，我看你一点也不傻，挺会溜须拍马。” 我嘿嘿一笑：“对家里人傻一点还不好，千万不要藏着自己的小心眼儿。” 高粱红马上说：“不藏心眼儿好哇，现在你告诉我，今个儿打算花多少钱？” 我说：“我娘让我可着二百块钱花。” 高粱红瞪圆了眼睛：“真的？” 我认真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时候，二百块钱绝对是个大数。想想，我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钱。一天里，我要把三个月的工资在一个时间点上花完，咋也得花一小会儿工夫。我们又来到熟食柜台，买了一只“沟帮子”烧鸡，再走到卖水果的摊上，买了两网兜沉甸甸的苹果和水蜜桃。 我本想还买两袋“大白兔”奶糖，分给她家几个小孩吃。 高粱红坚决不同意，她说，小孩吃多了糖会长出“虫子牙”。 一路上，高粱红特别开心，嘴都乐开了花，眼睛已经眯成一道缝。 她兴冲冲对我说：“我妈告诉我说，女孩这一辈子就怕嫁错了郎，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男人靠不住，是绝对不能嫁的。所以我想，咱们结婚以后，你千万不能这样大手大脚。我妈还告诉我说，过日子就是数日子，一定要细水长流，千万不能让那条细水断了流。” 我故意问：“啥叫水流？” 她说：“你笨呀？水流就是天天花出去的钱呗。我妈还和我说，这世上最艰难的事，就是钱难挣、屎难吃。从今以后，我们俩一定要先攒住钱，因为过日子就是过钱玩嘛！” 我说：“你妈还说啥？再说一条给我听听。” 她瞅瞅我说：“我妈还说了，男人挣钱一定要交给女人管。” 我问：“这是个啥说法？” 她说：“男人就是花钱的漏斗，女人才是攒钱的匣子。” 我哈哈大笑说：“这事儿好办，以后我挣的钱都交给你管。” 她的反应倒是很快，立马就接过我的话：“这可是从你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你说话一定要算数哦，到了交钱的日子不许耍懒呀！” 我说：“这话也是你妈说的？” 她咯咯笑了，把脑袋靠在我肩头上。 我踅摸一眼四周，顺手掐了她屁股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