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闺楂请客

    天德公的前脚才从小铺离开，小铺就立刻活跃了起来。就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旦感到危险解除了，如鱼得水般，上跳下窜的，先是一声探试性的呱，而后是一边连片呱呱的热闹起来。

    “呦呦！”有人敲着台，跺着脚。

    “嘿嘿！”有人拍着台，拿着台上的牌九，叠着，又抹散开去。把一台牌九炒得哗啦哗啦的响。

    安九看到众人的神色欢娱了。他也从凳子站了起来，掂着脚，走到门边，挨着门框，探着头，往门外瞄了几眼。然后，转过身来，走到一个放在货架旁边的旧纸箱前，停了下来。安九在纸箱前停下来，揣起脚，往旧纸箱，踢了踢。安九踢的这个纸箱，原来是装鸭梨用的，看来已经有些年月了。皱巴巴，软塌塌的。这个皱巴巴，软塌塌的旧纸箱顶上，随便的放了几个瓶瓶罐罐。什么糖罐啦，酱油瓶啦，还有几个不知都装了甚的，抑或什么也不装的瓶子，也放在上头。外加半箕上了斑的黄豆。总之，放得随便得不能再随便了。这个皱巴巴，软塌塌的旧纸箱，不只旧，看来待在那儿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了。都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垢了，一张落了尘的蛛网，一动不动的斜斜的挂在那里。也正是这张蛛网与和谐的尘垢，天德公在搜铺子时，才不怎么把这个旧纸箱放在眼里，不曾搜着旧纸箱。

    安九踢过纸箱之后，说：

    “出来吧！走了……”

    “真的？”

    这时，从纸箱里传出一个半信半疑的声音。这声音还带童稚的声带。这声音虽然还带着童稚，可也开始进入变声期了。人们从他那沙哑的声音中，就可以听得出来。

    “不信？”

    安九拿着在手里已经有了好一段时间的牌九，转着玩了一会儿，然后，“啪！”一声，摁在牌九台上，嘴里嚎叫起来：

    “——至尊！”

    “哎呦！”

    随着一声哎呦，一个男孩从旧纸箱里钻了出来。这个嘴上开始长了毛绒绒的胡须的大男孩，就是天德公的孙子，小名叫阿八，书名叫闺楂的。那个皱巴巴，软塌塌的旧纸箱，本来是藏不下，这个正开始拨节的大男孩的。外人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旧纸箱，原来是放在两叠泥砖码起来的空隙间的。那隔空的泥砖之间，刚好容得一个进去。闺楂钻进两行泥砖之间后，外边的人，又故意的给堵上了一个装满了谷秕的麻袋。那麻袋，也是蛛丝网结的，让人一眼望去，好像老早就放在那儿是的。正因为这样，才把天德公糊弄了过去。

    闺楂大概是在纸箱里待得久了，蹲得痹了，憋得慌了。一出来，就急着要伸一伸手，张一张臂。可就在闺楂这一伸一张之间，把旧纸箱给弄翻了。

    “哗啦！”

    纸箱顶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哎呦！”

    闺楂也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着，看到东西纷纷从纸箱顶上掉下时，忙的伸手去接。可闺楂一时又cao之过急，更不曾防着脚下，一下子的给绊在一旁的麻袋上，一个趑趄，啥也捞不到。还整个人的扑倒在麻袋上，把那两行叠起来的泥砖，也给撞翻了，向两边分开去。一个酱油瓶还从扑倒的闺楂的鼻尖旁滑下，落在地上，开了花。随着酱油瓶开花，铺子一时间弥漫了浓郁的酱油香。

    “这么不小心！”

    安九摸着牌九，愕然的望着掉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地四处滚动的黄豆。

    “想不到……”

    闺楂说着，就势坐在麻袋上，挠了挠头，用脚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空罐了。

    安九放下手中的牌九，走到麻袋旁，看了看摔了的糖罐，烂了的酱油瓶，还有散了一地的黄豆，说：

    “这个……“安九指了指，“可是要赔的！”

    闺楂坐在麻袋上，挠着头，抬头望了望安九，一副满不在乎的撅了撅嘴，说：

    “赔就赔！——不过，先记着。”

    “记着就记着，可得给的啊？”

    “那是一定的事！”

    安九听了闺楂这一句，不再说什么，在他的货架上东翻西翻的找了一阵子。还是从旧纸箱的边隙里，摸出一个加了厚，上了线的小学生数学作业薄。这个数学薄，也是皱巴巴的。不过，却是给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保存得密密实实的。安九小心的翻开本子，放在膝盖头上，抹了抹，烫了烫，才把皱巴巴的本子烫得稍稍平展了些许。安九烫平了本子，又探身从牌九台上，摸上一支还带着笔帽的圆珠笔。安九摸到圆珠笔之后，在手中转了转，才用嘴咬开笔帽。然后，开始有板有眼的一边唱着，一边记帐。

    “糖，十五斤！”

    “十五斤？”

    闺楂一听到安九读出这个数，疑问起来。

    “一两也不少！”安九坐在凳子上，架着二郎腿，眨了两下眼皮，看了一眼闺楂，说，“不信你看**，昨天才进的哩？一两也不曾卖出去过。——骗你是小狗！”

    闺楂看了看泼了一地的白糖，说：“就算是十五斤，又算多少钱？”

    “批发价！算是帮你干活了。我白忙活一场，没关系。可你总不能叫我血本无归的呀？——3文二！”安九说着，指了指货架下的一个抽屉，“不信你可以看。想我安九，做事，一向都是光明磊落，不欺不诈。乡里村邻的，谁不知，哪不晓？”

    “这么多！”闺楂说着，就着地上，捏了一点摔在地上的白糖。那些白糖，除了染了酱油的，在地上都白花花的耀着眼。闺楂捏了白糖，先是舔了舔，又放在嘴里嗞吧着：

    “哎，真甜！”

    闺楂捏着白糖，舔着手指，看着安九上数。当他看到安九真的按着十五斤的数量照上时，又有话了。

    “还真照上哦？”

    “不照上，难不成，叫我白亏本？”

    安九听了闺楂的话，停了笔，看了看闺楂，又看了看散了一地的货物，说了一句。然后，不理闺楂，照样认认真真的上他的数。

    闺楂斜了斜身子，睨了一眼正在上数的安九，又从地上抓了一把白糖，塞在嘴里，大嚼特嚼起来。闺楂一边嚼着，一边朝着地上指了指，招呼铺子里的伙伴们。

    “你们不要？……不吃白不吃哦！——都给我放开肚子吃，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