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修道者
湖边有一块白色的平石,有人仰面躺在石上,一手搭在胸前,一手从石边垂下,指尖浸入沁凉的湖水。若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灰败,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两片嘴唇已干裂。 若音直觉这人便是昨夜在巍峨宫殿前见到的那人,不知何故受了伤,暂居此地休养。兀自猜测间,一条锦鲤浮出水面,甩了甩漂亮的尾巴,优雅地游到湖边,沿着平石打个转,哗啦带出一溜的水花。见那人没有反应,锦鲤调皮地张开嘴,啄上他指尖。那人长长的睫毛一颤,慢慢张开双眼。眸色漆黑,透着深深的疲惫,像是失了光采的辰星。 看到那双眼睛,若音一个踉跄,如遭重击般,忽然失了全身的力气,扶着树干慢慢坐倒。胸膛里的心跳早乱了节奏,扯出丝丝缕缕的疼痛。她捂住胸口,拼命张开嘴,却仍是喘不过气来,脑袋里嗡嗡作响,冷汗一滴滴地往外冒。 那人侧过头,望着湖里的锦鲤,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点笑意:“你这生灵,着实不安分。——跟她一个性子。” 锦鲤睁着溜圆的眼睛,也不知听懂没有,啄着他的指尖不肯松。 “也罢,既然遇上,你我也算有缘,便送你一场机缘。”说完他手腕轻轻一抖,弹开锦鲤。一点金芒从他手中弹出,没入锦鲤的身体。锦鲤背脊猛地一绷,哗地窜出水面跃上半空,片片锦鳞带着水滴,划出流丽的虹光,再怦然落进湖里,摇摇晃晃地沉入水底。 那人是九天之上的神君,因着他的点化,锦鲤灵智开启,从蒙昧的生灵化做精怪。假以时日,待它修行大成,可幻形化象、升天入地,从此跃出六界轮回。 “是福是祸,且看你日后造化。” 那人自言自语地说道,抬起湿漉漉的袖子瞧了瞧,却什么都没做,重新倦倦地合上眼,由着那片衣袖滴答答地淌水。 若音蓦地从梦境中惊醒。这回的梦境损耗她太多精力,眼皮有千斤重,浑身酸痛,连手臂都软得抬不起来。贴身的小衣被冷汗浸透,粘粘腻腻地贴着皮肤,分外难受。 那条锦鲤是子衿吧?若音暗想,她看到的第二个场景,应该是子衿遇到樊慕兰之前、由普通锦鲤化身成妖的事。不知为何,若音隐约觉得,子衿不是这场梦的重点,点化子衿的仙君才是。 她一连串的梦境是从遇见子衿后开始的。子衿说过,这些梦是若音自己的能力,他什么都没有做。 想着这些,若音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能力,会不会是点化子衿那位仙君的,因着某些关系,转嫁到她身上? 她确实很懒,却不傻。比如她的便宜师傅朱言。她知道朱言很强,强得足以横行世间。这样的人,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明明狂妄得不可一世,为什么独独瞧上她,死岂白赖收她为徒,还送上一堆宝贝?她不过一介凡人,半点法术都不会,有什么值得他瞧上眼的? “啧啧,本姑娘貌美如花聪明伶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走到鬼门关前阎王爷都不舍得收,必能逢凶化吉好运连连。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统统靠边闪!”若音低声念叨两遍,心情渐渐平定下来,重新闭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天大亮。等若音走出房间,李兴旺心里记挂着事情,没瞧出她脸色有何不妥,笑眯眯地招呼她:“隔壁王婶煮了你爱喝的红豆薏米汤,特意盛过来一碗,我放在灶间煨着,赶紧趁热喝。” 王婶有一手好厨艺,尤其红豆薏米汤煮得最是火候,惹得若音分外嘴馋。王婶怜她从小没有娘亲照应,每每煮了都会给她留一碗。可惜红豆薏米汤熬起来费工夫,王婶轻易不熬,难得尝到一回。 若音稍稍一想,迅速明白过来:“大清早地煮红豆薏米汤,是不是王叔和礼贤哥回来了?” 李兴旺一指点上她额头,笑道:“昨夜回来的。就你鬼精,还不去喝汤。” 若音嘿嘿一笑,推着他往檐下坐了,才应声去灶间捧了汤碗。揭开倒扣着保温的盖碗,清香顿时扑面而来,一碗红汤熬得恰到好处,色泽诱人。 子衿从外间飘进来,尽职尽责地提醒:“若音姑娘,今日接着修炼吧。” “唔。”若音倒没有嫌他烦,勺了一口烂烂的红豆含进嘴里,痛快地答应。她对成仙没有兴趣,可她需要力量面对即将发生的危险。还有子衿与元秀清的事情,兜兜转转也与她扯上了关系,她需要尽快弄清楚。 咽下最后一口红豆薏米汤,若音把碗洗了,听到门外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李叔,若音起了吗?” 若音登时雀跃起来,扔下碗,嗖地窜出房间,直奔到那人面前,激动地扑进他怀里,喜滋滋地唤道:“礼贤哥!” 王礼贤是隔壁王婶家的儿子,身材比她高出大半头,眼下被她冷不丁地一扑,吓得退开半步,差点跌倒,怕她摔着,赶紧张开手臂小心护住,含了笑意打趣道:“哎哟,懒虫知道起床了?” 若音抬头迎上他琥珀色的眸子,眨巴眨巴眼睛,难得露出点小女儿的情态:“嘿嘿。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礼贤小时候常和若音混在一处玩耍,长大后跟着王叔在外跑货。五官周正,粗布衣服难掩气度非凡,不像是贫贱人家养出的孩子,倒像是富贵之家娇生惯养的公子,一双凤眸更是风华潋滟,不知勾去多少姑娘芳心。如今他在家的日子虽不多,关系倒不曾生疏,每次回来都给若音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十分讨她欢心。 此刻他低头瞧见若音的神色,发现她眉间藏着淡淡的灰色,昭示元气折损,蓦地心头一紧,脸色跟着就变了。凤眸中闪过凌厉的寒光,迅速扫过整个院落,准确地锁定子衿。 子衿跟在若音后面出来,恰好迎上王礼贤的目光,有些忐忑:他也看得见?难道是修道者?人间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多修道者? 若音察觉到礼贤的变化,扯着他的手轻轻一摇,疑惑:“礼贤哥?” 王礼贤见她目光清澈,神智也非常清醒,料想并无大碍,略微放下心,薄唇勾出清浅的笑意,递上手里的东西,用一块蓝布裹得严严实实:“昨夜回来时太晚,没来看你。呶,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