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掠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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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随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古时最重人口,将大批“秦国”民户迁去晋国,说到哪都是大功一件,绝对当得上“振奋国威”四个字!而他能想到这个主意,说白了,实在是他私心作祟,觉着这么干百分之一千能够激怒苻坚——一年半之前他就干过这事,那一次是在沔北,他焚毁秦军屯田,掠徙六百余户而去,结果惹得苻坚雷霆震怒,当场喊出“出兵百万”之语! “啊?”一众军校嘴巴张得老大,个个震惊当场--大徙民户必定费时费力,怎么想都不是易事一桩。这当口,哪怕秦人未必敢四下出击,可毕竟是深处敌后,大伙儿跑路还来不及,居然还要整出那么大动静来,段龙骧这胆子。。。也太大了点罢? 便有那掌管舟船的荆州将领开口道:“我军舟船无多。。。大伙儿挤一挤,算将下来,也就堪堪能容纳下贵我两军人马,哪里还能运载大批民户?”这人倒也精明,并不明说畏敌惧战,只推说船只不够,无法迁移民户。 段随白了那人一眼,恶狠狠道:“那便征集民船!说什么也要迁走此地民户!” 段随语气不善,谁都能听得出其间的坚决之意。骁骑、云骑军众将便不再多言——老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再没得其他选择,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荆州军将当然不肯服气,遂把目光一起投向主帅桓石虔。 若换了任一人,为全军安危计,只怕当场就要和段随争执起来。可惜,荆州军的主将乃是“凶名昭著”的桓石虔,这厮性烈如火、悍不畏死,论起胆子来,只怕比段随还要大上三分。。。于是下一刻桓镇恶一锤定音: “从石这主意妙极!没得说,干了!” 。。。。。。 沔水南岸,万岁与筑阳两城里一片鸡飞狗跳——段随与桓石虔各领部众,分别跑去两城迁徙民户。 段、桓两个皆是手脚利索之辈,麾下兵将也急着完事好早早出发,照道理这徙民之举须用不了一两天功夫。不料三天三夜过去,不但两城百姓鲜有人愿意迁往晋国,更与晋军闹了个不可开交! 沔水两岸为秦国所占,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儿。大伙儿本以为此地民户俱为汉人,无奈沦于胡人治下,正该有归国之心。大约说几句得体话,再适当亮一亮钢刀长矛,事儿就该成了罢。。。不想事与愿违,几天下来一事无成,反弄个灰头土脸! 原来秦国占了襄阳及沔水两岸之后,布政算得上清明,又轻税免徭以收民心。老百姓一开始战战兢兢,后来发现:传说中茹毛饮血的胡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也读书、也礼佛、也讲道德理法。。。几年下来,这日子过得,似乎比当初在晋国治下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既然日子能过得下去,哪里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刨生活,一旦离去,那就成了流民,天晓得日子会变成哪般模样? 晋军明晃晃的刀枪也曾吓住了不少民户,这时便有那识文念字的乡老出来,气鼓鼓道:“怕甚么?他等自诩王师,难不成还能将刀剑加诸你我头上?那不是比之胡人还要不如?” 于是乎,百姓们胆气渐壮,纷纷拒绝迁徙。若有那晋军兵士稍稍动强,早被百姓劈头盖脸骂将回去;又有那能说会道的,动不动搬出一番天大的伦理道德,却叫大字不识的厮杀汉们如何接话?间或双方火气上来,不小心伤了一个两个,那可捅塌了天,四邻八乡的彪悍婆姨如潮涌来。。。试想,上百头河东狮在你面前狂吼,你怕是不怕? 晋军焦头烂额,这时哨探又来报:东边襄阳那里,秦军似有蠢蠢欲动之态。桓石虔急了,自筑阳匆匆赶来万岁,寻段随商议对策。遇见段随时,这位老兄一手叉腰,一手戟指前方,正与面前一群乡宦模样的老者争执不休。争吵甚是激烈,此刻段随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突,瞧来颇有些狰狞,敢情脾气上来了。 桓石虔上前,一拍段随道:“从石!你可知襄阳秦军似有动作?” 段随退开一步,没好气道:“要不然我会和这帮老朽急成这样?” “事情急了。。。”桓石虔挠了挠头道:“你说说,我等是继续动迁民户,还是就此作罢,赶紧南下?” 段随脸色阴沉,努着嘴道:“镇恶的意思是?”不经意间,面色愈显狰狞。 “呃。。。”桓石虔咽下一口口水,干笑道:“我无他意!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无论什么打算,从石你说了算!” 段随吐出一口长气,面色稍缓,就听桓石虔继续:“只是情势紧急,定然不能再耽搁下去。是走是留,这会儿便要有个定论!” “走!”段随答得斩钉截铁。 “嗯?”桓石虔愕然,他心知段随是不迁民户绝不罢休,怎么却会说出个“走”字?心念未及转动,段随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只是这一次声音拔得老高,显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尔等听着!今日务必收拾妥当,限明早卯时出发,登船南下!若有违时者,后果自负!” 桓石虔急转头,就见那群乡老们一片哗然,情绪激动不已,一个个使劲叫唤起来: “将军!不可啊!”“故土难离,将军三思呵!”“你等自称王师,怎可罔顾民意?” 段随背过身,只是不理。一个乡老走将上来,突然一矮身作势欲扑,大约是想抱住段随双腿来求情。段随长腿轻迈,那乡老顿时扑了个空,跌倒尘埃,一时间老泪纵横,哭得好不伤心。 这时骑军众将正站在边上,云骑军主皇甫勋面露不忍之色,跨出半步,欲言又止。 段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道:“国家大事,免不了些许牺牲,我等问心无愧!”顿了顿,高声叫道:“众将听令!即刻分散下去,至城中、乡里,督促百姓加快动作,务使明早成行。记住咯,不许放走一人,否则。。。提头来见!” “喏!”自费连阿浑以降,骁骑军一众胡人将校毫无迟疑,大声领命。云骑军那边,刘裕第一个跳出来应和,也有不少将领目光闪烁、兴致不高,皇甫勋退过一边,默默无语。 便在这时,段随腿边那乡老一撑手坐了起来,须发皆张,怒喝道:“我等就不动迁,你待如何?” 一股戾气自段随丹田升起,汹汹如烈火直冲上脑际,令他额头青筋益发凸显,“突突”跳个不停。他不去看那乡老,声寒如刀:“去!备足燃火之物,明日卯时,举火焚城,只留瓦砾灰烬给秦人!” 场中一片死寂,无论乡老还是军将,个个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言。 不远处,桓石虔重重叹了口气,忽地一握拳,恶狠狠对身边副将吼道:“还愣着做甚?速速赶回筑阳,照段将军所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