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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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亭,地处建康城的南郊,临大江而靠聚宝山,风景绝佳,建康城的士人与官员们常常在此宴饮、送别,流连忘返。 昔年晋室衣冠南渡之后,侨居南方的北人每逢天气晴好的日子,便在新亭聚会,赏花饮酒。一次,大名士周顗看着滔滔大江,叹息道:“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眼前的风景美是美了,可长江终究不是故都洛阳才能看见的黄河,景色再是相似,毕竟不是家园。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在座众人感怀不已,想起故国沉沦,不由得纷纷落泪。 当此时,丞相王导勃然变色:“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意思是大伙儿应该振作精神,齐心协力辅佐王室恢复中原,而不要像亡国奴一般哭哭啼啼。这便是“新亭对泣”典故的由来。 今日天气同样晴好,只是偶有凉风袭来,提醒人们已然到了清秋时节。 五百铁卫终于赶到了新亭,纵然他等精锐无匹,可到底是步兵,急行军数十里到此,直累得气喘吁吁。桓温冷着脸,昂然跑在最前面,虽说他是骑马而非步行,毕竟年纪大了,又有老病缠身,这时候只觉着全身酸痛难适,不过他身子挺的笔直,外人丝毫看不出他的疲态。 大江之畔,聚宝山下,新亭地面人声鼎沸,大晋朝的文武百官差不多都到齐了,加上负责治安的百余内卫,王坦之临时拉来壮胆的上百家丁杂役,以及远远站着看热闹的无聊闲汉,倒也人数不菲。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正是谢安与王坦之二人。 匆匆赶到的桓温遥遥望去,眼前隐隐憧憧,不知有多少人马在此聚集。桓温吃了一惊,转眼去看郗超时,后者也变了脸色,惶声道:“莫非王谢探得明公行踪,派了段随的骁骑军前来?”他两个也是连遭打击,这才想的岔了,总以为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田地,王谢大约已经豁了出去,再不济也会拉上骁骑军帮着镇镇场子。 桓温面沉如水,只说了一句:“怕他怎的?”一抖马缰,当先跃了出去,端的是霸气侧漏。五百铁卫大步跟上,他等眼中只有大司马的背影,前方纵然是刀山火海又如何?郗超叹了口气,纵马随行。 行不过半里,郗超突然叫了起来:“不对!前方并非骁骑军!人数虽说不少,却瞧不见一匹马儿。。。阿也!是百官出城迎接明公来了!”说到这里,郗超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喜上眉梢。 这时候离得近了,桓温也看清了前方情势,更认出了站在最前头的谢安与王坦之两人,不由得冷哼一声,心道:哼!原来建康这帮酸士还没糊涂到顶,还记得这大晋是谁说了算,还晓得跑来新亭迎接老夫! 想到这里,桓温舒服了不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来,转念又在想:景兴的格局还是小了,纵然前方真是骁骑军挡路,老夫还能避走不成?那岂不是让全天下笑话? 那边厢郗超正要打马加速,却见桓温突然扯住了胯下战马,大手挥处,五百铁卫忽拉拉一齐停了下来,如松挺立! 郗超一愣:“明公。。。” 桓温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既然他等还知道要来迎接老夫,如今见了老夫,他等不乖乖过来,难不成还要老夫自己凑上去?”转头对一名铁卫将领说道:“竖旗!立帐!” “领命!”那将领令旗挥动,铁卫们变戏法似的从阵中搬出帷幕、支柱、绑绳等物事来,敲敲打打之中,一顶庞大的军帐很快便从无到有,矗立于旷野之中,再往前数丈,桓温的将旗也竖了起来,猎猎迎风! 新亭的百官自然也看到了桓温一行,正寻思着待会大司马到了自己该如何表现,却惊愕地发现远处桓温一行停了步,居然在原地干起了“泥瓦匠”的活来。大伙儿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待桓温那边大帐也搭好了,将旗也竖正了,不知是哪个机灵人物又或者本就是个桓党人士,大约是猜到了桓温的心意,突然间怪叫一声跳了出来,不管不顾他人讶异的神色,迈开步子便向桓温那边疾奔了过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人都领悟过来,撒开腿丫子就跑,只怕落在了别人后头。平日里儒雅端正的百官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嘶声力竭的喊着“恭迎大司马还朝!”全然寻不着半分斯文模样! 谢安与王坦之只看见道道身影从身后窜到了身前,纵然都穿着宽袍大袖,却个个奔跑如飞,仿佛一只只空旷原野里猛然窜出的兔子! 王坦之不由自主向前跨了一步,抬眼看到身边安立如山的谢安,他的嘴角抽了一下,正想收回那只脚,肩膀上给拍了一下,耳畔传来谢安和缓的声音:“走罢!拜见大司马去!”王坦之松了口气,正正衣冠,抬腿跨步。 。。。。。。 此次出迎的皇室代表、本来排在最前面的谢安与王坦之两人“不经意间”落在了最后面,奋勇争先的百官则一口气跑到桓温大帐之前,这次无需别人带头,扑通声中,一个个跪倒在地。这架势,哪里是在迎接一位高官?分明就是皇帝的待遇。 桓温看着眼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百官,心中越发得意,面色稍霁,缓缓从大帐中走了出来。他这次来了个别出心裁,要按照百官的品秩,从低到高依次接见。于是匍匐在地的百官一个接一个的爬起来,上前拜见一番,继而识相的远远退开。 最先接见的那些低级官员还算镇定,毕竟桓温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得,又怎会对他等如何?不过三言两语打发了事。越到后面就不对了,朝中的这些高官,桓温可都是记在脑海里的,但凡碰到桓党人士,他便亲切地握手相慰;若是无甚厉害关系的,桓大司马便闲话几句家常;至于那些反桓的,则无一不要面对桓大司马恐怖的气场,那无形的压力之大,直推得他等个个两股战战,东倒西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最后所剩之人已经不多,个个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达贵,这时候桓温开了口:“皆入大帐叙话!”转身走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