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垢体
急促的尖叫声回档在车厢里。 陆和双手捂住耳朵，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发出声音的是左边长椅上的女人，准确的说，是她胸口的婴儿。 尖叫声极其绵长，等到声音渐小时，陆和已经弯下腰抱紧了自己的头。 他刚一重新抬起头，就发觉长脖子怪物把脑袋探了过来。 “你是谁？”人头问道，声音不紧不慢。 陆和直起腰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戒备着眼前的五个奇形怪状的“人”。 “谁是你？” 除了长脖子，其他几只都没有动静，但陆和能感觉到，他们的注意都在自己身上。女人胸口的婴儿蠕动着嘴，不时漏出细微的尖叫。 老白？还在的话就出来说两句，我感觉要歇菜了。 陆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对于这种场面他是纯外行，老白可就不一定了。不管这些怪物是什么，巡夜人应该早就对此有所应对。 “把手伸出来，准备好，等他们靠近。” 然后呢？ “用指甲去戳他们。” 哈？陆和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老白立刻读出了他的不信任，解释道：“对于离垢体来说，巡夜人的rou体是有毒的，指甲和牙齿是其中毒性最大的部分。它们现在还不确定你的身份，这是的优势。” 苍白的人头转眼挪到了他的面前，人头脸上表情一动不动，甚至没有迹象表明那张脸会呼吸。 陆和本能地感觉到它在嗅自己，却感觉不到气流的吐息。 人头绕过他的身体，转到背后，不知道它们是用什么感知外界的，陆和赌这家伙是在找他身上的弹孔——他已经确认过了，长脖子后颈上的伤口与婴儿面部的伤口都是一个疑似弹孔的血洞。 苍白人脸下的脖子在陆和面前晃来晃去，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时，陆和看到其他家伙也动起来了，三角头的人身体不断蠕动用一种蛞蝓般的爬行动作接近，而女人胸口的婴儿现在有大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刚钻出的身体肌肤极其粉嫩，和头部的紫黑色对照夸张。 一直待在较远处看不清楚的那一对男女也靠近了。 陆和忽然发现“他们”居然是一个人！两人的身体自肩膀以下发生了融合，包括衣物在内都连接到了一起。 在腰部彻底缝合为一个人，两条腿一男一女。缝合rou体的正中心大致是肚脐，而那个位置，已经被一个弹孔替代了。 长脖子怪物转回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陆和。他的前肢缓缓伸了出来。 “就是现在！动手！” 啊？ 不知为何，陆和心里有种抗拒，他似乎知道那些怪物对他没有敌意。但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回过神来，潮湿粘稠的触感包裹着陆和的小臂，他的右手已经捅穿了长脖怪物的身体。 另外四只离垢体愣了一下，随后，直接冲了过来。 “往左边躲开。” 陆和很轻易地抽出了手，离垢体的身体密度很低，他们体重比人类轻很多，而且，似乎也脆弱得多。 软体动物般的男人从空中跃起，扑向长脖子怪物的前方。但陆和已经提前按指示躲到了左边。 扑空的男人仰起头——他身上的器官似乎全都是不固定的，这个四处张望的脑袋居然是从背部的中心钻出来的。 陆和和他一对上眼，他的头又融化进烂泥般的躯体，身体前端延长出两个带眼球的触须。 “逐个击破，用手撕开身体就能杀死他们。” 尽管老白并不在场，陆和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家伙看上去唬人，但实际上弱得相当可以，不仅并没有超出常人的运动能力，身体还像是纸糊的一样脆弱。 倒在地上的长脖子没有再能爬起，看来是死透了。 陆和并不知道，因为他面对的，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垢体。 老白闭着眼感受这场战斗，他的耳朵动了动，另一个人的声音接了进来：“照这样下去可不行，不冒点风险是逼不出她的。” “不要急…不要急…”老白慢悠悠地说道，几秒钟后，他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来了。” 陆和看着穿到他胸口的触须有些难以置信。从接触位置冒出呲呲作响的热气，离垢体碰到他身体的部分都在被腐蚀。 男人似乎是在疑惑，贴着陆和一动不动。陆和一挥手，像分开挡路的杂草一样把他软绵绵的身体切开了。 连成一体的夫妻见此情景不再向前，转而围着陆和转圈对峙。 他们已不能口吐人言，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说话。 在这种嘈杂声下，还隐藏着另一只离垢体的声音。是那个从女人胸口钻出的婴儿。 陆和小心翼翼地向前几步，连体怪物也小心翼翼地后退，双方保持着距离。 他逐渐接近女人和婴儿，这只离垢体从中途就对陆和失去了兴趣，躲在远处不知道在干什么。 敌退我进还在继续，陆和在车厢尽头的角落发现了婴儿和他的母体。 他们蜷缩在地上，围成一个半圈。一种低沉的，与婴孩外貌格格不入的声音逐渐明晰。 陆和仔细听着，他忽然明白了这只离垢体在干什么。 他在害怕。 婴儿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是因为我吗？陆和想了想，又看向一旁警戒着自己的连体怪物。这时，他的眼前一阵恍惚，他似乎突然进入了另一种视角。 在这个视角里，他独自一人在漆黑的车厢里面对着窗户呆站着，他的四周什么也没有。空旷的黑暗中，没有一点声响。 下一瞬间，视野范围内又恢复了原状，嘈杂声也重新响起。 连体人，女人和婴儿，无光却明亮的车厢，一切照常。陆和感到一阵迷茫。 不对，很不对劲，从一开始这种氛围就很奇怪。一切都不和逻辑，一切都不分明。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反刍这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他只在一种情况下有过类似的感觉，那就是十年以前，在梦里。 “你再走神就要死了。” 老白的声音远远地把陆和的意识拉了回去。 陆和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任务，突然，他感觉到一阵凉意。 刚刚在这里被他捅穿身体的长脖子不见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包围着陆和的嘈杂声、祷告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瞬间黑下来，静下来。 一只漆黑细长的手从背后摸上陆和的脸。另一只手五指并拢，像一个锥子一样缓缓刺向他的后背。 黑暗中传来了某人叹气的声音。 一道人影闪过，卷起一阵劲风。陆和感觉背后的压迫力突然骤减，回过头，看到黑暗中有一大团更加深邃的黑影。 几乎占满视野的黑影缓缓滑动，斜着裂成了三块。 “你知道离垢体最危险的地方是什么吗？他们并不存在于外面，而是存在于你的脑子里。 “但那只是还没固化的离垢体，一旦像现在这样，他们就会成为现世的真实威胁。” 老白一边喋喋不休，一边转动手中的匕首，转到反握住刀柄。他走到最大的一块黑影残骸旁，蹲下身用力把匕首插了进去。 “你还有很多要学啊，陆和。”老白说道。黑影在他的刀下挥发成大片发光的粒子，像是一群一群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