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失乐园 V
意识像是潜入了深海，日光无法穿透，声音难以传播，只是模糊的轰鸣。 那模糊的声响中，又有什么似乎是清晰的，在呼唤我的名字。 “……” 听不清。 “……醒醒……” 我还想睡。不如就此睡去，永远也醒不来，离这个污浊的世界远点为好。 …… “约克，约克，快起来，再不起来要加房费了……” 卡特琳娜晃着我的肩膀，就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啊，那件事……昨天还用手枪指着我后脑勺、用麻药麻翻我的人，今天就在温柔地唤我起床。 这世界真是魔幻，魔幻的让人不想再在这里呆上一秒。 我讨厌这样。一眼，我的人生便要望到底。我不是想成为什么英雄，什么伟大的任务，但我的人生轨迹绝对不要被外人固定。不管那些人究竟是谁，我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 …… “啊，回来了……” 茉荫见我进门第一句话不是欢迎我，而是“啊，回来了……”这种波澜不惊的反应。 “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哦。” “嗯，我知道了。爱丽克斯呢？” “在房间里。一放假小姐就睡懒觉。” “好，我有点话想和她说说。啊，药还是给你保管吧。” “好，先生。” …… 叩响房门，心跳加速。房内的人却毫无反应。 “爱丽克斯，是我，能方便方便开门吗？” 没什么动静。 开魔法扫了一下，人确实在房间里睡觉。不，半睡半醒，或者刚醒时的发呆状态。 “我……冒犯进来了。” 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进她房间，心跳的更快了。说是冒犯进来了，本来过来问她的话，就是在冒犯了。 门没锁，把手轻轻下按，门就可以推开了。 打开门，一眼就能看到沙发上横卧着的爱丽克斯，还有沙发边的小桌上，三大瓶酒，两瓶喝干了，还有一瓶留了点底，零食碎屑洒了满桌子。邋遢的和传闻中的女孩子房间完全不一样。 她也是双眼怔在那里，没什么眼神的，盯着我，死鱼一般，眼睛干了倒还是会眨一眨眼。身上就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裙，睡衣款式的，吊带还歪在一边，私密部分都要露出来了。 平时穿多少件都说冷，现在往火炉边上一靠就放开了。 她对我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闭上眼继续睡了，狗熊蹭树一样扭了扭身子。 “我是男人啊，尊重我一下好吗？” “你在打扰我睡觉时已经不尊重我了，更何况还进我房间。软脚虾，乘虚而入你算什么男人。” 她把吊带提起来穿正了衣服，坐起来，拍了拍沙发空出来的部分，示意我坐过来。 结果我刚坐下，她就倒了，往我身上倒。 “好臭……你昨天没洗澡吗？” 突然的，外面传来一声大喊：“爱丽克斯！我发现一家皮具店，真的超级……” 林檎跑到门边，看见房间里这副光景眼睛都发直了。 “没，没事……你，你，你们继续啊，我，我不打扰了，继续，继续……” 随即迅速跑开了。似乎还能听到她又在大喊：“威廉明娜！” “我没睡够，让我再睡会儿，昨晚喝酒喝到一两点……” 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靠在一个男人身上睡着了。 不对，她也没把我当男人。 眼睛一低，就能看见些yin秽色情的光景。我可不敢低头看，稍一低头，怕是眼珠子要被她用勺子挖出来。 也不是有色心没色胆，我对不干净的人起不了这种色心。 “你嫌我臭之前，不如整理整理自己的房间。” 让茉荫来也行。我心里补充道。 …… 约莫二十分钟或半个小时后，她醒了。赶我出去，她要换衣服。再开门，她已是平常一样包裹地很严实了。 “找我有什么事？” “爱丽克斯，我……” 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事，你慢慢讲。” 我咬着牙，没地方看，只能使劲盯着她的脚和我的脚。 “怕我打你？放你的心，不打你。” 这算给台阶下吗？ “那我便问了……爱丽克斯，我是正常人吗？” 她蹭一下站起来，紧握拳头，但那副神情不是要打人的样子，而是紧张的。 果然，不是吗…… “当然，你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就是，真相…… 她走到我面前，两只手扳过我的头，让我的眼可以正对着她的双眼。 “直视我。” 我想把视线移开，可两个人头靠的这么近，怎么躲得掉？最后只能闭上眼。 “睁开眼，直视我的眼。” “我做不到……” “你有怀疑自己的勇气，为什么没有正视自己的勇气？你这懦夫！” “我不是，我不是懦夫。” “那就正视我。连正视我的勇气都没有，怎么正视你自己？” 她似乎觉得自己语气过激了，放缓了声调：“来，睁开眼，睁开眼就好。我难道丑的你不愿意看吗？” 缓缓地，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她平时的怒眉，而是轻柔的笑。 “好，真乖……” “我不是你的小孩，也不是你的宠物。你愿意告诉我，我的，那些东西了吗？” “嗯，你就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那……” “别急。” 她用手堵住我的嘴，然后又坐回了我的旁边。 “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的故事吗？” “不是。”她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可能是你的，但绝对不是你的。” 听不懂。 “从前呢，有一只恶魔。” 她用水魔法化出一个人形的水球。 “恶魔是个不自知的家伙。恶魔相信，他是神派来的惩戒天使，审判并对有罪之人处刑。恶魔相信，他是正义的代言者，是神律的代行者。他审判了、处刑了、杀了……很多很多人。起初，恶魔以清洁工自称，他认为自己扫清了世间的邪恶与不公……然后……然后……” “然后呢？” “恶魔与一个无罪的普通人相识了。既然没有罪孽，那恶魔也没有理由杀他。可是啊，恶魔每和这个普通人相处一天，他的内心就接近崩溃一天。” 她故意停住，让我问出：“为什么呢？” “因为啊，他发现很多人，自己处理过的人都是无罪的人。 恶魔不是没有心的。就算是恶魔这个名字，也只是他杀人太多带来的非名。自己坚守的正义，转眼就变成了丑恶。他也明白了，他从来不是什么天使，他是一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可是啊，这时候那个普通人又出现了。” “普通人拯救了恶魔，这样的俗套故事吗？” “不。普通人什么都没做。那个普通人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一样，也不喜欢脏东西，比如那只恶魔，全身都沾满了血污。普通人不知道他是恶魔，只是隐隐地讨厌他。可怜又可恨，那恶魔以魅魔之态爱上了那个普通人，妄图洗干净自己的罪孽，能化为人身与那普通人共度一生……” 她不知怎地俯下身子撑着额头笑。 “这样的故事，你竟然能讲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很荒唐啊，太荒唐了，荒唐过头了！你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恶魔因为他丑恶的正义，亲手杀了那个普通人。可杀掉了吗？没有！没杀掉！普通人恐怕是想对恶魔复仇的，哪怕是恶魔，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她的鼻音逐渐变浓了，站起身，走向了窗户，长长叹了口气。 “恶魔不杀人了，他活在了恐惧里，就这么一直活到了现在。哪怕是来个人，任何一个人，杀了他，恐怕对他都是解脱，也算是做了善事。” …… 无言，无语。 “你讲这样的故事，想告诉我什么，爱丽克斯？” “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杀死恶魔。所以啊，普通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做恶魔吗？恶魔惊惶苟活于世间。去做天使吗？天使实际上也是恶魔。” 她转过身，走向房门口。 “像那个爱干净的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么说着，爱丽克斯走出房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