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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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正房,沈溪看了看大堂中央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几步来到老太太的房间前。沈溪探着脑袋,见祖母正坐在洞开的窗户下,眯着眼缝补着什么,当下不敢大声惊扰,只是轻轻敲击了一下木门,怯生生道:“祖母。” 老太太见有人来,有些艰难地转过身,见是沈溪,乐呵呵招呼:“孙儿,怎么有空来祖母这儿?不会是又被你娘揍了,来祖母这里避难吧?” 被提到之前的糗事,沈溪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摇头道:“没有,自那之后我都不敢不听话了,我是特意来给祖母请安的。” 老太太闻言更加高兴,将手中的衣物和针线放好,起身乐呵呵地走到门前,蹲下身子想要将沈溪抱起来,却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当下拍了拍沈溪的屁股蛋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许感慨:“东西,沉了好多啊。” 沈溪连忙踮起脚试图去扶老太太的手,不过由于个子太矮,只能别扭地举起。 老太太咧嘴笑得很开心,把他的手抓住放下,然后摸着他的脑袋瓜走到椅子边,坐下后满是感慨地:“祖母老啰,就连孙儿也抱不起了,唉……” 看着祖母老态龙钟的样子,沈溪违心地:“祖母,你一点儿都不显老,我看你身体硬朗着呢。” 其实老太太今年才五十出头,却已经白发苍苍,满面皱纹,与后世的人相比,确实显得老上很多。 “孙儿还会好听的话了呢,呜,长大了……孙儿都长大了,祖母能不老么?” 沈溪不想在年纪这方面多,便笑着:“祖母,孙儿觉得您一点都不老,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十分开心,谁不愿意听好话?更何况是孙子讲的好话。 “祖母,孙儿想听你讲以前的故事。” “呵呵,孙儿怎么想听以前的事情了?莫不是转性了?我记得以前你最不喜欢听祖母唠叨了。” 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即仰起脑袋看向老太太,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祖母,以前是我不懂事,祖母要是有精神,便与孙儿讲讲吧。” 老太太笑吟吟地点零头,随后低头叹息一声,浑浊的眼睛有些向往,悠然道:“娃娃,以前祖母刚嫁进沈家那时,沈家家大业大,在本县,就连县太爷见到咱们沈家人也要对咱们作揖致礼……虽然时过境迁,但沈家的辉煌依然历历在目。” “可惜啊,当年你大爷爷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吃喝嫖赌……你年纪还,这些不需要知道,总之后来你爷爷兄弟四人,闹了矛盾,便分家了。唉,沈家的家产,你二爷爷到你爷爷兄弟三人,加起来只继承了不到一成,得好听点儿叫做分家,的不好听,那就是给你大爷爷赶出家门了。” “你们这些辈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当年咱们沈家产业之大,可惜啊,最终都被你大爷爷给败光了。” 沈溪闻言,有些好奇的歪着脑袋,咬着手指问:“祖母,以前咱们家是不是每一都可以吃rou,不用吃野菜……” 老太太看着沈溪童真可爱的样子,慈祥地笑了:“莫是吃rou,但凡上飞的,海里游的,地底下不出来的,山珍海味,应有尽迎…” 沈溪被老太太得有些馋了,咽了口口水,问:“祖母,咱家以前有那么多钱?” 老太太哈哈一笑,摸着沈溪的脑袋瓜:“岂止是有钱,县城最热闹的街道临街的门面,有三四成都是咱沈家的,可这些对于当时的沈家来也算不得什么,你咱家富不富?” “祖母,那些房子是哪里得来的?”沈溪很好奇。 “你太爷爷曾是朝廷正五品的命官,虽最终未做成四品知府,可你想想,那可是五品大员,掌管一府盐、粮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咱们县的官吏如何不忌咱家?所以,咱们要买房买地,自然都是大行方便……其实这不算什么,只要当官,你就能把一两银子变成一百两,如此周而复始,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自然水到渠成财源滚滚来,你还,不太懂这些,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那时候咱们沈家可大气了,私廪咱们就有七处,丰年收粮,灾年也不抬高粮价,赈济乡民,还摆上粥铺。历任县令时常到咱家来,是叙家常,但其实也是想让咱家能多帮衬些,为他们仕途铺路,朝中可有不少从咱们县出去的大员。” “可惜,你大爷爷不争气,将这些人全得罪了,现在断了来往,唉……现如今且不县城,就咱这一脉,除了几十亩田土,也就这大宅子了,你爹爹更是到其他家去做工……你瞧瞧,都落魄成什么模样了?” 沈溪知道这个世界讲究长幼有序,嫡长子继承家业是顺理成章的,所以没有什么疑惑,反而觉得这事正常得很。 “沈家偌大的家业,在你大爷爷手里是真正破败了,如今,虽然咱沈家依然有些产业,可比起以往,算得上是日薄西山,四房加起来读书的只有寥寥几人,无一人中举,这才有如今的境况。” “你大爷爷家的大堂伯为人敦厚,这十几年为了振兴沈家,算得上是殚精竭虑,只可惜他为人太老实,以至于沈家至今没有大的起色,不过这也怪不了你大堂伯,他有长者之风,沈家在他手里比起在你大爷爷手里时,好了不止一倍……” 看到老太太沉缅往事的样子,沈溪心中也有些唏嘘,当下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祖母,待孙儿长大后,一定帮大哥重振家业。” 老太太闻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了半晌之后,才开怀无比地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有志气,祖母心中就宽慰了。” 沈溪的话确实令老太太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最令老太太吃惊的莫过于沈溪并没有直接要自己重振家业,而是帮家中长子重振家业,这其中意味,正中老太太下怀。 沈家桃花村这一脉,既然祖父不想分家,祖母自然继承夫志,想将沈家捏成一团。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惜李氏的儿子,也就是沈溪的父亲沈明钧为人古板正直,未得老太太喜欢,长子和长孙就成了李氏的命根。 随即她可能又想起了大爷爷,笑着:“孙儿,等你们长大了,若是你大哥不争气走了歪门邪道,你不必客气,就将他关到阁楼中,让他好好反省,有人问起,就是祖母吩咐的。当年,要不是你的几位爷爷太过宠着你大爷爷,他也不至于堕落到那等荒诞地步。” 又陪老太太聊了半个时辰,沈溪见她连打几个呵欠显得困倦不堪,便起身告辞。 李氏透过门帘,目送沈溪的背影消失不见,随后转头望向堂屋中的供桌,嘟囔道:“长幼有序,但都是孙儿,只要为了沈家好,有什么不妥呢?” “沈家已经三代未出像样点儿的人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长房那边也维持不了几年了。老东西,当年你要是争点气,我何至于此啊?” 桌上供的是先祖的牌位,也是李氏一辈子的桎梏。 …… 沈溪走出老太太的正房之后,径自回到自家住的西南角院,见周氏正在院中打扫,便笑着上前:“老娘,不好啦……” 周氏见他回来,当下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凶狠道:“到哪儿去闹腾了?一回来就瞎嚷嚷。” 沈溪嘿嘿一笑,上前拉了拉周氏的袖子,道:“娘,大伯被关进阁楼,我的书读不成了。” 周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一把丢掉手中的扫帚,脸色未变,声音却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撅着嘴道:“我亲眼见到的。” 周氏低头皱眉许久,最后叹息一声,又捡起扫帚,道:“没好命的憨娃,没书读了,你还这么高兴?别告诉我你不想读书,老娘非揍死你不可。” “娘,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哦。” 周氏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蹲下身子,捏着沈溪的脸蛋,威胁道:“兔崽子,这才多大?就敢钓老娘胃口,给老娘清楚!” 沈溪咿咿呀呀地连喊了几声疼,周氏罢手,沈溪这才捂着脸道:“娘,祖母要从咱们四房中选一个娃娃,送到县城的私塾去读书。” 周氏闻言大为惊喜,自顾自地欢喜了半,才问道:“娃儿,你的是真的?” 沈溪点头道:“嗯,我刚刚还去见过祖母。祖母了好多事给我听,还夸我有志气。” 周氏重重地点零头,道:“那可是县里的私塾,娃,娘这一辈子,结婚前买嫁妆去过一趟县城,后来去王家见你爹爹又去过一回,总共才两回……你可一定要争气,你去县里读书,以后老娘就可以经常借着去看你的名义,到县城去……看你……了……” 沈明均老爹做工的王家就在县城,沈溪闻言,毫不留情地戳破:“娘,你是想去城里见我爹吧?” 周氏又一瞪眼,道:“你个憨娃,管得倒是挺宽的,是不是皮痒了?” 看到周氏凶巴巴的样子,沈溪连退两步,笑着:“哪儿能啊?娘,你放心,以后我读好了书,做官之后,别县城了,咱一家都搬到省城去。” 周氏见沈溪得意的样子,嗤笑一声:“连读书都还是没影的事情,你倒真敢想啊……娘这辈子没其他念头,你要是真有这出息,就带你老爹和老娘去省城见识一下,看看省城是个什么样,我就烧香拜佛了。” 沈溪语气坚定地:“娘,你放心,我一定争气。” “兔崽子……我得去找你祖母,讨好一二……” 看着周氏脸上极其生涩的谄媚笑容,沈溪摇了摇头,拉住她,道:“娘,你还是别去了,老太太见不得你这样。” 周氏闻言停下脚步,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溪,问道:“你个瓜娃儿,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沈溪闻言一惊,脸上却一脸茫然:“我一直都这么聪明啊……娘,我跟你个秘密,我可是上的文曲星下凡。” 话还没完,周氏就拎着沈溪的耳朵,气呼呼道:“兔崽子想唬老娘?文曲星从古至今下凡,那都是状元公,你这家伙年纪不学好,居然敢胡袄,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沈溪痛得连忙垫起脚,歪着脑袋,双手握住正被周氏捏着的耳朵,大喊道:“娘,别拧了……疼啊……” “还敢不敢胡袄了?” “娘,我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啊,好疼。” “臭子,你要是文曲星下凡,我就是文曲星他娘!吹牛也不打草稿,有本事你去考个举人给老娘看看,就知道胡袄。” 沈溪口中连连呼疼,见周氏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才举双手投降:“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袄了,你快放开啊……耳朵拧歪了,就做不成状元郎了,状元郎哪个不是英俊潇洒,你别把我打丑了……把我打丑了,到时候你儿子殿试的时候皇帝见子我面相如此丑陋,哪里肯点我为状元……” 周氏闻言气哼哼地松开手,对着沈溪骂道:“你个憨货,皇帝也是你能非议的,你不想活了?” 沈溪一愣,然后缩了缩脑袋,讨好道:“娘,刚刚我一时错话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不然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看着周氏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沈溪也觉得自己方才太放肆,当下不敢多做停留,屁颠屁颠地跑到房间里去了。 周氏长长地吸了口气,将扫帚放好,走出院门,朝着沈溪大伯母所住的东厢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