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唐棣之华
很快，就到了和赵端告别的日子。 众人在大门前等着傅暖，她火急火燎地提着一个包裹赶出来。 “王爷行宫里的橘子很是不错，我便装了一袋路上解馋。” 赵端尴尬地笑了笑：“不打紧，夫人要是喜欢，多带点走就是了。” 傅暖倒挺客气，连忙让予沣拿了一大麻袋核桃过来，交给了赵端。 “这哪行，王爷，礼尚往来我还是懂的。这是小女子家乡荼都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苇县产的核桃，很有名的，您都拿去吃，又香又补脑。” 又搞的赵端不知所措，他继续敷衍着笑： “不必了，夫人，这到恒都还要些时日，您留着路上慢慢吃。” “哎，客气什么，是不是嫌太少了，也是，在你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日。” 于是，她又不知从哪儿搞了一袋子天麻，一块儿送给了赵端。 如此朴实无华的礼物，赵端还是第一回收。 然而，傅暖下一句就暴露了： “太好了，我不喜欢吃的，都送出去了。” 赵端：…… 安望楚：咳，苍子，去把本王从荼都带的几壶精藏好酒拿来送给王爷。 又是十八日的走走停停，总算是到了恒都。 城门上都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从宫里出来的负责接待的女官嬷嬷们早已等候多时，为傅暖梳妆打扮。 全部换上了北靖的衣束，就连发髻，也是按照北靖命妇常梳的堕马髻来盘。 康桐嘴甜：“咱郡主长得乖巧，哪怕是北靖的装束，也依旧容色倾城。” 一身宝蓝底朱红吉服，加着丝绣点缀，赤金红宝石项链垂前，果真是贵气逼人。 好不容易梳洗打扮完，准备进城之时，傅暖所在的马车却被拦下。 予沣下车查看，不一会儿就气冲冲地回来： “郡主，欺人太甚，他们不让我们的车从正门进都城，要让咱马车从偏门过。” 康桐不悦：“岂有此理！咱郡主嫁过来都是按的南郇公主礼仪，皇后主婚。他们这些个奴才，还敢让咱郡主从偏门过。” 傅暖把手上的流云金平鹅羽扇放下，亲自下车看看谁在作妖。 没想到安望楚已早自己一步跟那人理论起来了。 “大胆！本座的女人，让她过侧门！” “安大人，规矩就是规矩，眼下您和那南郇郡主还未在北靖拜堂成亲，她就算不上是朝廷命妇。一个南郇来的小丫头，大摇大摆地从我北靖都城大门进去，不惹人笑话吗？” 找事的人来头也不小，宏侯勾素华。 敢骑在马上和安望楚对骂的女人。 她看到傅暖也过来了，打量几番，心中暗骂： “怪不得安望楚死活都要娶，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呢，果真不管什么男人都是喜欢年轻的小姑娘。。” 傅暖揣着手：“那个，那个，她谁啊？刚才宫里有派这个嬷嬷来吗？” 勾素华大吼：“放肆，我乃大靖宏侯，你竟这般无礼！” 她面不改色：“既然如此，你自己也说了，我和他还没在你们大靖成亲，就不算夫妻。那我就是南郇使臣，你们怎么接待使臣，就怎么接待我。难不成，你们北靖的习俗是让使臣从偏门走吗？” 安望楚也急了：“谁说你我并非夫妻的，休听她胡搅蛮缠。” 说着他就抓起傅暖的手，不想再和勾素华继续扯皮下去。 谁知勾素华直接放了一个飞刀，与傅暖鼻梁擦边而过，最终落在自己马车上。 “吾已让城内百姓知会了，绝不让南郇人从正门过去。安大人，是想和恒都所有百姓作对吗？” 傅暖挣开了他的手，又上前挑衅勾素华： “宏侯殿下，大不了我不坐马车了，直接走进去，并且我跟您保证，城内百姓不会有半句怨言，还会对我夹道欢迎。若是真有人抱怨，明日我去府上，自领处分。” 勾素华不屑一笑：“行啊，那你好生给自个儿祈祷一番。” 傅暖先回了趟马车，召了几个贴身下人，在密谋些什么。 接着，她还真的威风凛凛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勾素华正准备去看她的笑话，可是接下来的事却令她傻眼了： 傅暖的手下们向天上丢着碎银子，喊着郡主国师联姻，给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所有人都忙着去捡银子，还不忘答谢傅暖，祝他们百年好合。 傅暖叹了口气：“果然，不管到哪里，有钱都能使鬼推磨。” 她还特别亲民，不忘上去跟大爷大妈们握握手，送俩橘子。 看到小孩子了，还会给些桂花糖，叮嘱他们好好念书。 一路上，都是傅暖和她的人在派发着东西。 这时，予沣顺势大喊：“俪敏郡主，庄厚柔则。” 城里两头百姓跟着一块喊：“俪敏郡主，庄厚柔则。” 傅暖还是有些心疼的：“钱如此重要，看来后面要想法子多赚钱了。” 她上马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挤过来，拿了一筐子鸡蛋给她。 舆论全然倒向傅暖这边： “这小郡主长的就是慈善相，怎么会是宏侯她们说的蛇蝎之人。” “就是就是，宏侯就喜欢说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 …… 勾素华气急败坏：“我让你们拿鸡蛋和菜叶子砸她，不是让你们给她送新婚贺礼！” 华艺庆骑着马匹略过她，还叫她不要挡道。 华阳宫。 摆着大宴准备为使臣们接风洗尘，迎接郡主嫁靖。 刚才的事也传入了蒲城衍耳朵里，他越来越期待见一下傅暖了。 很快，他们都回来了。 安望楚和傅暖最后入殿就座，两人需先拜见皇上皇后。 依着规矩，安望楚下跪：“臣跪谢皇上，成全臣和俪敏郡主婚事。” 傅暖愣愣的站在一旁，贺熙恩见状呵斥： “大胆贱妇！圣上许你和国师成婚，你不仅不谢，还不下跪，礼仪何在！” 傅暖怎么可能会给北靖皇帝下跪，在她从小接受的任何一个夫子教诲中，都没有给除了南郇皇帝和父母以外之人下跪的条例。 她不紧不慢：“方才，宏侯殿下说，我和国师还未拜堂，就不算成亲。那我既为使臣，敢问诸位，以前来过北靖的南郇使臣，鞠寺央、明刻、乔和旌他们几位，可有谁在这大殿跪过吗？” 蒲城衍没有指责她，反而先问了勾素华： “那些话，是你对她说过的？” 勾素华支支吾吾，蒲城衍对傅暖说： “方才，是宏侯失言了。你们已在荼都成亲，那你们现在就是夫妻。朕已经封你为一品诰命，既然你是随了国师嫁过来，那你以后，也是北靖人了。” 这个台阶，傅暖不是很想下。 “我才到恒都，就招到宏侯殿下的戏弄，那么，在正式拜堂之前，我就信了宏侯的话。傅某谢恩皇上同意我与国师的婚事，也谢恩皇上对我的册封。只是，恕臣此刻还是南郇使臣的身份，实在不能跪，以免丢了我国臣子气节。” 安望楚急忙代她请罪，请蒲城衍不要责罚她。 贺熙恩立马出来兴风作浪： “皇上给你脸，你还不要脸。命妇殿前失仪，按我大靖规矩，可是要打手心十大板。” 傅暖很镇定：“打就打，就算打我，也要站着打。” 底下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安望楚依旧请求把板子打在自己手上。 蒲城衍给事情收了个场： “这样吧，国师夫人失仪也是事出有因，罚去宏侯一月份例。至于打板子，就算了，罚国师夫人去后续进宫去肄司殿抄三日经文。” 一旁蒲丹瑛觉得不妥，会失了他皇帝的威仪。 “皇上，打板子可以减轻，但是不能免了啊。” 皇后几人也跟着附和，无奈之下，蒲城衍下令： “那就打两板子就行了，一只手打一下，就让国师自己打吧。” 谁知贺熙恩又不同意了：“皇上，只怕让国师打的话，国师会心软啊，夫人年纪小，又如此楚楚动人。不如，就让臣代劳吧。” 那确实，安望楚会心软。 但是让贺熙恩来的话，估计两只手都会废了。 搞得蒲城衍实在恼火，左右为难。 于是傅暖说：“皇上，就让负责处罚的公公来吧，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予沣和康桐也表示，作为傅暖的人，要跟着她一同受罚。 齐公公拿着长长的木条板子上来了，予沣和康桐先打。 康桐痛的嘴唇都咬破了，予沣是习武之人，这倒算不上什么。 傅暖伸出手，身后的安望楚用眼神威胁着齐公公。 他就使了不到五成的劲儿，傅暖的手心就红了。 好在，打完后，两人都回座了。 安望楚很心疼：“疼不疼？” 傅暖没理他，颤颤地拿着筷子夹rou吃。 别的不说，这宴席上的红烧rou的色泽实在太诱人了。 而此时，董沐晗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这才是，南郇刺呈的气度风范。 傅暖此举，还有另一个目的。 让所有暗谍们，看清自己腰上的玉佩令牌。 她一个不到十七岁的丫头，就坐上了行役阁刺呈这么重要的位置，恐有一些人不服。 所以，就算没事，她也要搞点事出来。 让他们明白，接下来统领自己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宫里的宴席结束了，回到国师府，还得接着办婚宴。 没想到，蒲城衍偷偷换了便装，身边还跟着一个温婉的女子，一同来喝喜酒。 他送了不少贺礼，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很多人识出了他的身份，蒲城衍叫他们不要声张。 安望楚看见他和陆元沫，直接去敬了两杯酒。 只有傅暖苦不堪言：“烦死了，换完吉服换婚服，屁大点儿个地方，规矩一堆。” 伺候的丫鬟粟粟安慰她：“夫人，您刚才和大人在宫里，主要是为使臣接风洗尘的宴席，现在，才是您和大人真正的好时候呢。” 傅暖现在只想快点搞完，去见见瞿素萍。 身为一个暗谍的素养，就是先和同伙接上头。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 婚使念完誓词后，便到了拜堂的环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在满堂喝彩之下，盖头里的傅暖却落泪了。 今日是二月六，南郇除夕。 也是邵宛之的十八岁生辰。 可惜了一切的真情诺诺，付诸东流。 傅暖先回了婚房里头，安望楚在外头喝酒。 屋子布置的极好，许是知道她怕冷，还提前点了煤炭。 红白釉香炉里头点着熟悉的香，很是清雅。 她想起了这香名为芸枳香，味道很淡，利于安神入眠。 这是邵宛之最喜欢的一款香料，以前自己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拿给自己点上。 可是邵府很少进这种香，因为稀有还很难买到，一般只是邵宛之房里独有。 陪嫁物品诸多，可是傅暖清楚，自己从没有带过芸枳香。 眼泪把她的妆都弄花了，她觉得邵宛之真是笨，装了那么久，结果还是被行动全给出卖了。 傅暖跑了出去，清点自己所有嫁妆，除了今天发出去的碎银子。 发现邵府的随嫁物品里头，果真多出了三个木箱。 一箱子干果蜜饯桂花糖之类的吃食，还有一箱礼乐谱子及志怪小说，最后一箱里头都是一些金银财宝和贵重玉器。 傅暖已经泣不成声，康桐小心道： “郡主，过了今日，您就是国师夫人了。从前的事，只能放下。” 再回房，就如同失了神一般。 就连傅泠叫她，都没听到。 傅泠拿了盘芙蓉糕给她：“姊姊，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去前面偷了盘糕点给你吃，你不要哭了。” 傅暖拿起一块直接塞进嘴里嚼着，摸着他的头。 狼吞虎咽过后，她说：“好了，外边冷，叫康桐姑姑早点带你歇着，记着……” “记着，做事说话要三思，要谨慎，千万不能露馅。我都会倒背了，您放心就是。” 傅泠打断她。 夜幕来临，宾客散去。 入婚房前，安望楚先饮了一碗葛根芩连汤醒酒，又去沐浴更衣。 他倒不容易醉，只是想以最好面貌去见心爱之人。 安望楚进门后，发现她静静坐在拔步床上，盖头已被掀开，妆发也褪去了。 “怎么不等我来，自己掀了盖头。” 见他在自己左侧坐下，傅暖刻意的往边上挪。 “凤冠太重了，不想戴。” 安望楚知道，现在她还是没有接受自己。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强的忍耐力，从和她两人在房内独处的一刻起，整个人就如同被烧着了一般难受。 但还是不想惹得她厌恶：“我又不会强迫你，你要是不想这么快与我同房，我也不介意的。” 这话说的还是有些违心，安望楚觉得自己虽然醒了酒，但还不如醉死过去算了。 也比现在好受些。 屋外雪都没融化，滴水成冰。 不知是炭火过暖了，还是旁的原因，他现在燥热的很。 明明坐在她旁边，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生怕自己忍耐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 傅暖冷冷地说：“那你就去别殿睡吧，我病也没好，怕传染给你了。” 安望楚不想走，大婚之夜他别殿而居，像什么话。 “我就睡你旁边就是了，这床榻这么大，我不碰到你还不行吗，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不沾到你就是了。洞房之夜，本座去偏殿睡，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傅暖斜睨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你就说是我水土不服害病不就行了。” 安望楚依旧赖在原处不动。 俩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傅暖都想把他打一顿了，歪头看他在搞什么鬼。 他躲避自己的眼神，还道：“我真有什么不轨之心的话，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你信我就是了，你不同意之前，我绝对不会轻薄你。” 其实，他现在真的很想把她狠狠按下去，然后…… 傅暖直接起来，熄了床边的蜡烛。 然后披了件貂裘，走到了书案前坐下。 “你先睡吧，我不困，平日里也没有这么早睡过。” 安望楚失望的很，寂寂地躺下。 “那你也早点歇息。” 傅暖没有理他了，开始研墨，平铺好一张信笺。 提笔写道： “问怀弈兄安，多日未唔，近来可还安好如旧。之前圣上曾言，为你医治腿伤，不知现今，一切可有好转。吾已达恒都，万事乐胥。云山之时，吾去庙求归命歌。神言，有时终有，无时莫求；心在一洲，身老一方。吾心存于凉月祭淮初河岸的花火之下，永生永世不改。汝之苦心，吾已知晓。愿汝今后，事事顺遂，得偿所愿。代吾向伯父姨娘请安，敬祝二老康乐。” 写完后，她随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就伏在案上睡了。 安望楚一直没睡着，偷偷观察着她。 听见没有翻书动静后，他前去把她轻轻抱起来，放到了床榻里头。 又准备回去把油灯熄了，却发现了她写的书信。 怀弈，邵宛之的字。 骤然间，他有了一肚子的恼火。 回床上后，他直接贴着她入睡。 见她睡得沉，没有醒来。 安望楚把手搭上了她，将她搂入怀中。 闻着她身上的体香味，安心地睡着了。 至于那封书信，他一定不会让其有到收信人手中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