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之永矣
傅暖这武习得是越来越没劲,毫无进步可言。 可惜华艺庆也没觉察出来,傅暖身上的天赋异禀。 邵宛之又去对着瀑布耍剑了,华艺庆建议他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灵府拜严玉阶为师,有了剑宗的指导,他以后在武林的地位绝对不低。 傅暖累得随便找了个石头坐着,抱怨道:“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又让他过目不忘,又让他耳听八方,为什么就不多给我一些偏爱呢,全部放在邵怀弈这小子一个人身上。” “本座何尝不羡慕他呢,这小子,将来大有作为啊。”华艺庆耸耸肩,感慨道。 安望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叫走了傅暖。 也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一双眼光射寒星,问:“你真的对我一点男女之爱都没有?” 傅暖的回答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没有,一点都没有,我与阁下,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别说男女之情,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安望楚不在乎:“没关系,本座无所谓,你嫁给我,既可逃离荼都这个充满是非的地方,我是北靖国师,位同南郇叶相,你成了国师夫人,身份尊贵,备受宠爱,何乐而不为?” 傅暖最受不了这种话术:“说实话,我和邵宛之,也想过私奔离开。但是大仇未报,我们最终也没有狠下这个心。如果要逃避,我不会选择和您一起。再其次,国师有什么自信,成为您的夫人,就一定比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要好,我的两个义父,一个是行役阁阁主,一个是当朝大理寺卿,我是唯二的郡主,我在荼都再不济,你看看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敢不敬我三分?要说这宠爱,就更可笑了,我最不缺的,就是宠爱。嫁给你,我能得到什么呢?如果不能和心爱之人长厢厮守,我履行和子笙的婚约,也不会选择远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两将之后联姻接管兵权,这么高的诱惑,我都能不被牵着鼻子走,我敢问国师,您有比兵权虎符更高的聘礼,让我屈身远嫁吗?” 安望楚脑瓜子嗡嗡作响,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确实啊,他那所谓的爱,可笑至极。 一直自我感动,一直自我欺骗。 他仍不死心:“那我问你,你那日为何要闯入我的营帐?为何那么多人都说过你表达过对我的爱慕之意?” 傅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情谊:“闯入你的营帐,是个意外,你就把我当个刺客好了,还有什么表达爱慕之意的,我确实曾经在很多人面前这么说过,可是我又不止提到过你一个人,什么代子洧啊彭憾轻啊这些远近闻名的才子,我都有提过啊。这些都不是可以当真的东西,你明白吗?越是爱,越是难说出口。” 越是爱,越是难说出口。 安望楚尽力平复情绪:“好啊,那你别后悔就是了。” 傅暖只明白,爱意不能轻易说出来。 可是却没意识到,有些伤人的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了。 邵宛之练完剑下山来找她,看她一脸闷闷不乐。 于是安慰她:“哎呀,你要练不下去了,我们就不练了,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做呢。” 傅暖怔怔道:“你继续练吧,我可能只是不适合华大人的方法,改日去寻唤眉jiejie就是了。” 邵宛之来了灵感:“找鞠悦夷也行,她肯定也愿意帮你。” 傅暖直接“傅氏无影脚”踹去。 “还敢鞠悦夷是吧你,你又想去当别人的跟班了是吧?” “救命啊,我没有。” “休得狡辩,看我不踹死你。” “华大人,救命啊!” 华艺庆看着追逐打闹的两人,甩开折扇便一笑而去。 时隔三年,徐殊乔终于回到了荼都。 从使臣到荼都起,她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关了四个月。 现在可算是苦尽甘来了,该算的帐,她一样样慢慢以后跟那些人算回来。 “下行苑九部徐殊乔,隐忍埋伏在北靖多年,又因jian人陷害,被安望楚捕住,受尽磨难,如今否极泰来,经阁主之意,特提拔为下行苑左中允,位同正六品。” 几个文书宣读完后,便把提拔的文卷给了徐殊乔,又交代道:“徐中允,阁主吩咐,请您亲自去一趟正阁。” 徐殊乔应了,跟着他们几个人的步子。 行役阁变化倒不大,各个屋落错综复杂,来人往往,一如从前般阴暗森严。 这个地方,监督着文武百官,隐伏着江湖中顶尖的杀手,人心都藏在肚子里。 “阁主,属下徐殊乔,特来拜见。” 程叔锦回头一望,她一身灰银色的紧身布衫,头发梳成冠,没有一丝多余的碎发。 虽是女子,眉眼间却饱腹英气,鼻梁高挺,脸型流畅。 “不必拘谨,坐下谈。” 徐殊乔把这些时日的经历都一一述说:“他们关押我的时候,给我蒙上黑麻布头套,耳朵都用异物塞住,似乎是生怕我察觉出来在什么地方。后面似乎是把我关在了某处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用布条蒙住双眼,手脚都用的是惧人司的锁魂线缠住,每日有一名女子会来给我喂食两次,我在这种非人境遇之下,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多次想自尽一了了之,可一想到,所受种种,便有劝服自己定要活下来,来日手刃了那安望楚。” 说着说着,她面现杀气。 程叔锦亲自沏了杯茶安抚,又问她:“你为什么能肯定,每日喂食给你的,是一女子。” “因为手。” “手?” 徐殊乔解释:“她的指甲不短也不长,但是是有刻意磨尖过的,在北靖,讲究男子的指尖要圆,女子则是越剪越好,这是他们的好兆头。另一个佐证我猜测的,是体重,之前安望楚,晋琲来看我的时候,大约关押我地方的地板年久失修的缘故,走起来总会有不同程度的响声,可是给我喂饭那人,每次来的时候,木地板的响声没有那么大,我猜,大约是女子体重轻于男子。我昨日被放的时候,是事先喂了迷药给我把我药晕,可是他们大抵上没猜到我在行役阁受训时,早已尝遍天下各种迷药,所以醒来的很快,我故意装作昏迷,藏住呼吸,听到了安望楚和晋琲说的一句话‘记得交待玄薇把和徐殊乔有关的证据烧干净’,玄薇,定为这间谍的代号。” 程叔锦神色变得令人难以捉摸起来:“那你,可否听到过丝竹之声。” 仔细回忆了一下,虽然被关押时没有塞住耳朵,但是基本上也听不到什么。 但是,却能感觉到,天花板上有许多人走过的响动。 她试探着问:“阁主,可是对这北靖藏身于荼都的暗谍,有头绪了?” 他眼皮微动:“不是有头绪,而是可以确定了。” “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把那贼人抓了,以此让北靖得不偿失,赔更多的白银。” 程叔锦没有答应,反而叫她切莫声张。 “不必,好好利用着,见到饵子便浮出水面的鱼,是最容易被捕获的,那为何不多撒点饵,等这鱼再长肥些。” 徐殊乔明白了:“阁主英明,臣此后,定当不负阁主和陛下厚爱,为我南郇效力。” 临走前,程叔锦又嘱咐:“等会儿我的义女,俪敏郡主回来看望我,你和她见见吧。” “是。” 行役阁地形复杂,但傅暖早已轻车熟路了。 惠子笙正在斟酌着几个死刑犯的口供,抬头便看到了门口的傅暖,很是意外。 “你怎么会来?” 傅暖把手中的梨膏水给了他一份。 “近日天气转凉,怕世伯年纪大了,易感风寒,便来送些梨膏水,想着你也在,便顺路给你捎了一份。” 梨膏水用瓷碗装在木盒里头,虽有些放凉了,但口感还是不错。 他向她道谢,傅暖不敢当:“是我该谢谢你,巫蛊案,我都还没跟你说过谢谢呢。” 惠子笙沉默许久,还是问了出来:“你想嫁给我吗?” 傅暖靠在门栏上,眼神飘忽不定。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你都是不喜我的。可是,你又是为了帮我洗脱嫌疑,连夜不眠的去寻线索,又是在大宴之上主动求亲,还有叶琼琚府衙告我那次,应该也是你去求的太子来保我,后面还给我做了保释。惠子笙,我想不明白,又不敢想明白。” 惠子笙起身,连点个香炉都如此庄雅。 他徐徐开口:“那你就是明白了,说真的,我一直努力去克制,让自己不去看你,不去想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可是关心却总是克制不住。你要是觉得负担,便不去想就是了。至于婚约,我们假意成亲几年,然后和离便是了。” 傅暖屏息凝神,仔细地注视着惠子笙。 十几年都保持一致的体态,神情,不爱言语。衣物永远干净整洁,连玉佩悬挂的位置都没有变过。记忆中,还是他年幼时,所有人都在嬉戏玩闹,只有他,坐在位置上静静练字。 “如果我要嫁你,那也一定是因为我心悦于你。如果我拿你当一个跳板,那我和公主太子他们,有何区别。” 听到她的拒绝,惠子笙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如果她答应了,那她就不是傅暖。 走之前,她还留了一句:“惠子笙,我祝你,来日之路,花团锦簇。” “好。” 一句简短的祝福,也被他一笔一画的写了下来。 程叔锦不在,傅暖把梨膏水放在桌上。 出门便撞见了一个眼生的女子。 “俪敏郡主安。” 傅暖得知了她是徐殊乔后,很是敬佩,还埋怨自己没多带一份梨膏水。 徐殊乔觉得她虽身份尊贵,但人却很是和善,一点架子都没有。 两人也算是有了一面之交。 山林别院。 骆优南躺在贵妃椅上,宫女为她剥着葡萄往嘴里喂。 林轩举刚见完荼都府尹薛翡,此刻思绪纷繁。 “前些日子,黄缇生去跟薛翡查过范家的事,据说是傅暖要的。” 骆优南一脸悠闲:“看来她还不蠢。” 遣走了宫女,林轩举亲手为她剥起了葡萄皮。 靠近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之前对傅暖那么感兴趣吗?” 骆优南也往他脸上贴,嘴唇都快碰到一起,却又及时收回,伏在了他耳边。 “二殿下,你给我的好处,不足以让我什么都对你说吧。我这人一码归一码,分得很清楚。” 林轩举听罢便躲开了她,摊开了手:“无关紧要,反正,我们之间的交易很愉快啊,骆国师。” 骆优南用手撑着慢慢起身,赤足走到他身边:“你真的觉得,你能跟林轩泽,把皇位争到手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骆优南敲点他:“目光别只放在太子一个人身上,皇家子嗣,又不是只有你们俩。” 他眼睛一眯:“多谢了。”
“禀告殿下,安国师求见。” 下人来报。 “让他进来吧。” 安望楚整个人一身戾气,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坐在了木椅上。 屋里放着鎏金花木纹铜炉,里面点着安神香,倒是让他平息了不少。 可他还是不留情面的质问林轩举:“你不是说南郇律法,傅暖和邵宛之成不了亲吗,我还专门去问了你们刑部的人,好像并无此规啊,二皇子和本座的生意,是不想继续下去了吗?” 林轩举把葡萄和酒都放到了他的食案上,一点都不着急。 “言之过早了,您放心好了,本皇子一定有法子,让您抱得美人归,不信你问骆国师。” 安望楚怒形于色:“和她有什么关系?” 骆优南和林轩举眼神交流了好几番,但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骆优南向他担保:“你放心好了,你和她的姻缘,是天注定,躲不掉的。” 安望楚仍旧怀疑:“这年底之前,本座就要回恒都了,来得及吗?” 林轩举一字一顿,极为坚定:“由不得她。”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有何隐情,安望楚只当是林轩举为了和自己的交易,又跟骆优南做了什么交易。 高阳殿。 因为建在最高的地方上,露台上一望,便也能俯瞰整个皇城。 “大理寺廷尉黄缇生到。” 释帝直接宣了他进来,还给他拿了个玉绣垫子坐下。 黄缇生还没来得及受宠若惊,太监们又给他上了杯姜茶。 “你身上红疹,可有好些啊。” “回皇上,行役阁给了解药后,便逐渐消散了。” 释帝见起风了,便也回殿内坐着。 他斜睨了黄缇生一眼:“这王荆,就那么被林鎏烧死了,朕为此也处罚了太子闭门思过许久,你觉得,之前那些事,和太子有无关系。” 黄缇生不敢撒谎:“臣觉得,太子殿下性子有些急,容易受公主挑拨,但蔑视国法,随意当街杀人这种事情,定非东宫手笔。” 他继续问:“那卿觉得,公主有错吗?按理说,王荆陷害郡主,也当定罪。” 黄缇生答道:“王荆再罪不可赦,也应当给大理寺审理,再交刑部定夺。” 释帝目不转睛,翻着手中折子。 “行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傅暖。张公公,去把楚芳宫主位请来。” 早料到释帝会宣自己,林鎏正在让贴身侍女容贻给自己打理着妆发。 进了高阳殿后,她便“扑通”一声跪下。 释帝不理会,只是问她:“反思了这么多天,你可有什么心得啊?” 她口齿倒是很清晰:“回陛下,不应该为了兵权栽赃,更不应该私自养蛊。” 释帝把奏折摔倒她身前:“你养蛊,朕警告过你多次了,国库也给你掌管了这么久,你和那些商人的交易,朕也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兵权虎符,大理寺刑部,以及皇家护卫,有些东西不该争,不该碰,你心里要是没底的话,以后就不必再和东宫来往了。” 林鎏立马磕头认罪:“臣知错了,但是除了范家以及王荆,也并无他人了。但是,有些东西,我还是要说,傅暖、惠子笙都非皇室,都非武将,虽说惠安、傅慎,都是一等一的兵家人才,可是兵权如此重要的东西,怎可旁落他二人之手,尤其这傅暖,品行顽劣,若是接管兵权,岂不成了笑话。臣多番阻止,绝非是起了不轨之心,只是不想丢了我大郇颜面。” 任她久跪着,释帝也不肯理她。 过了半柱香,释帝终开口:“国库你继续管着,封号暂时不还你了。但是要再让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出现在皇宫里,你干脆就选个地方,朕赐你作封地好了。你的手段如果只能那么下作的话,跟太子往来,他也学不到什么,你自己再好好回去想想吧。” “谢陛下。” 林鎏一出殿,就换了张脸,鼻子不停出着气。 迎面撞上了赶来的林轩泽,她耳语道:“切莫提起范家。” 面对自己的儿子,释帝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问林轩举:“你很想要兵权啊,听说你跟惠子笙走的挺近。” 林轩举一脸惶恐:“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欣赏惠子笙的才学,想与之多往来。” 释帝刚才提醒过林鎏,便换了个话:“朕问你,你觉着,俪敏郡主的婚事,到底应如何。” 他思虑了片刻,才道:“外姓掌虎符,并非不可,行役阁本就是父皇的爪牙,他二人都同行役阁关系匪浅,兵权就算在他们手中,也跟在父皇手中无异……” 这话听得释帝怒火丛生:“朕问的是俪敏婚事,没问你兵权虎符,到底是永慈宫教子无方,还是楚芳宫给你灌输了什么歪门邪道!你要是心术不正,就回泰昀阁让戴纪堂重新教教你,朕还没死呢,就惦记着乾正殿的位置。你不必回东宫了,去授书阁住着吧,多把诗书礼经好好读读,把你脑子里头不正当的东西清一清。” 待太子走后,张遇千才道:“皇上,您这是故意不让殿下再和皇后公主来往。” 释帝“哼”了一声:“早该这样了,那两个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功利心太重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又去了瑶台,张公公给披上了斗篷,以免受凉。 他俯瞰江山,心里却在琢磨着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