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心病
因着皇帝连着几日身体不适,早朝和午朝都停了,大小事务多有挤压,上书房的几位大臣都有些发愁,可也不敢去触康熙的霉头。前几日宫里传了消息,康熙去了趟毓庆宫见太子,不知为何忽然就发了脾气,伺候太子的几个贴身太监直接被杖毙了,便连太子东宫的几个师傅也被康熙叫去好一顿训斥,太子虽没被幽禁,可以被罚禁足反省三个月。消息一出,上书房的几位大臣心里都有点发怵,知道这是太子又惹祸了,此时的康熙必然是处于暴怒之中,谁出头谁倒霉!皇帝不愿出面,诸多事务就只好先押着,小事还好说,有六部先顶着,可涉及到西北用兵这样的大事,诸人都不敢擅专。最后实在没法了,还是温达硬着头皮进了宫——他是新进的上书房首席大臣,也只能他去趟这个雷了。 宫门口递了觐见的牌子,不大会便有小太监领着进了宫。过了乾清门,便是乾清宫,温达便以为康熙在乾清宫召见自己,结果引路的太监直接带着他左转往月华门走,温达略一犹豫,跟了上去,暗自嘀咕:难道是要在养心殿召见?养心殿在月华门西边,乃是皇上下朝后休息之所,偶尔皇上私下里也会在此召见大臣,倒也不算什么。结果小太监并没有在养心殿外停留,直接引着温达往北走,瞧架势是要往内廷了。眼瞅着就要到永寿宫了,温达有些沉不住气,悄悄拽了拽小太监的袖子,问道:“公公,再走便是内廷了,朝制:外臣非陛下亲宣不得入内廷,这......“,小太监弓着身子回禀道:“温大人不用担心,皇上让顾公公特意传的口谕,让您去养性斋见驾!”,温达听了心里一惊,又有些疑惑,不动声色的道:“原来如此!如今顾公公倒是更得儿用了”,一边说一边故意紧走几步,右手不着痕迹的将一张银票塞到小太监袖子里。那小太监暗自用手捏了捏,微不可察地朝温达点了点头,随即便接着在前面引路,温达瞧了,心才略微放下。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来到养性斋。远远的便瞧着顾公公站在门口等着,样子颇为着急,及至近前,顾公公将四周宫女太监全部支开,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吓得温达脸都白了。康熙身边总共三个得用的太监:梁九公,魏珠,顾知行。三人打小便跟在康熙身边伺候,梁九公是内廷总管,管着宫里的大小事务,论能力和忠心都是好的,为人公正,自身也算清廉,很得皇上信任,魏珠则是乾清宫首领太监,也是康熙的贴身太监,性子最是圆滑,虽爱贪些小便宜,但为人和善,待人客气,从不依仗皇帝的宠信为非作歹,所以口碑也不差。顾知行原是康熙书房差役太监,自小陪着皇上读书学习,颇通文墨,为人也最低调,康熙掌权后一直管着敬事房和御膳房,几乎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可康熙对他反而时最恩宠的,内廷总管梁九公不过是从六品的衔,这位顾公公可是从四品的衔,到了雍正上位,梁九公,魏珠皆被幽闭在景山,唯有这位顾公公得以善终,雍正钦赐银两为其治丧。《清实录》称曰:顾公为人宽厚,事上以敬,治下以宽,低调谦和,无不叹服,凡数十载,未有一日懈怠,未有一事差池。 温达好不容易将顾知行扶起来,方才有时间听他说其缘由。正月三十,康熙批完折子,心血来潮去毓庆宫,结果刚到宫门口就吃了瘪,大白天的毓庆宫宫门紧闭,宫内倒是能听的歌舞欢腾,结果康熙让人叫了半天门,愣是没人搭理,最后还是大内侍卫找了梯子,翻墙进去,打开宫门,方才得以入内。到了殿内一瞧,康熙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屋里正在开无遮大会,上自太子,下到太监宫女,全都光溜溜的,便连一旁吹曲的乐工都不着寸缕。好在贴身太监魏珠还算机敏,从一开始就便吩咐随驾的护卫太监宫女等人都在殿外候着,没有入内,否则皇家的脸只怕就彻底丢光了。康熙气的直接冲到屋外,抢了护卫的刀当场就要砍了太子,亏得魏珠死命抱住康熙,才让太子逃了出去,至于满屋的宫女太监乐工等原是要灭口的,不过康熙最终心软了,毕竟是自己儿子做的荒唐事,迁怒与下者,实在有损帝王威严,索性全部打发到辛者库为奴去了,而魏珠也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板子,现在还爬在床上动弹不得,好在皇上也知他忠心,赏赐了不少金疮药,后来便是太子被禁足在毓庆宫反省,身边只留了四个太监伺候,而康熙也被气的不上朝了。 顾知行小声将事情说了一遍,温达听完汗都下来了,心里直叫苦,暗道:这事也是我能参合的?可来都来了,还能转身回去不成?顾知行瞧着温达脸色一会儿一变,知他误会了,忙又小声解释道:“温大人莫要误会,咱不是要你去参合太子这事,乃是想让您劝劝皇上保重龙体,这几日敬事房上呈的牌子就没停过,都这般情况了,万岁爷白日里还要翻一两次,再这么下去可如何得了?”,温达听了这话,嘴角直抽抽,心说:老顾啊,老顾啊,你这不是把我放火上烤么?皇上御极五十载,谁敢在这事上劝谏?正要分说一下,就瞧着几个太监扛着个卷起来被子进了养性斋,温达赶紧别过脸去,唯恐瞧见不该见的——不用说,被子里肯定是某个洗干净的妃嫔。 又过了一个时辰,温达总算见到了康熙,说起来也不过十来日未见,康熙又苍老了许多。行礼毕,康熙瞧着有些局促的温达,有些想笑,不知怎地却又笑不出来。赐了座,君臣两个说了会子闲话,温达才渐渐放开心态,神态不在那么拘谨,偷偷瞅了瞅康熙脸色,见没有不悦的神色,方才壮着胆子劝说了两句。康熙知他性子磊落,持身又正,语言虽说的直白些,可到底是为了皇帝着想,倒也没有为难他。“听了你的话,朕十分欣慰,取的就是你这份忠心。你也算是老臣子了,往后咱们君臣之间倒也不用这么拘谨,只要是持着公心做事,便有万难也能克服”。这算是极高的褒奖了,温达赶紧谢了恩,却听康熙继续说道:“朕也知道这些日子懈怠了,只怕朝堂上有些人又开始妄想了,温达,朕不怕直说,这几日因着太子之事,朕甚是忧虑,心中实在憋闷”。
温达听了这话,不敢轻易开口,只能继续保持沉默,康熙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朕本以为太子经过一次被废,会有所长进,可是朕昨日去了毓庆宫,所见所闻皆出乎朕之预料,以小见大,朕觉的...觉的太子实非储君最佳人选”,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康熙仿佛解脱了一般。温达也知道此时康熙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不是帮他做决断,且此事关乎国家社稷的稳定,自己做为上书房首席御前大臣,必须表明态度,心中略微斟酌了一下,回复道:“圣明无过陛下,太子之位事关国家社稷,实非臣子所能随意置喙,然我大清自立国起便是择贤而立,不与汉人王朝同。此事臣斗胆说一句,将来无论立那位皇子继承大宝,必须陛下乾纲独断才可,不可为朝堂众人所蛊惑。否则...否则...”,说到此处,温达声音却是小了下去。康熙见了,却是一笑,问道:“否则如何?”,温达心一横,提高声音说道:“臣担心会出现明末朋党之祸!”,康熙听了心里一惊,旋即明白,温达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