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胆气
王府的晚宴变成了家宴,雍亲王,苏贞百里,嫡福晋,弘时还有大格格五人坐了一桌,其余的侧福晋坐了一桌子。平日里,王府规矩严,用饭时,雍亲王单独一桌子,嫡福晋,大格格还有弘时三人单独一桌,侧福晋们则连进饭厅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自个儿屋里用饭。今天雍亲王心里高兴,索性破一次例,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饭,气氛也甚是愉悦。用过饭,众人退下,苏贞百里却没有回府,而是和大格格一起去了花园,不过两人只简单聊了聊,毕竟后面跟着一堆丫鬟嬷嬷,有什么悄悄话也不好当着她们的面的说啊。不过大格格心情很好,从头到尾都在微笑,并且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特别明亮。不知道怎地,苏贞百里有些不收控制的,轻声说道:“要是能快点结婚就好了!这样就能每天在一起了”。一下子,大格格羞得满脸通红,却忍者羞怯点点头。苏贞百里一拍额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然后塞到大格格手里,说道:“给你的,回去看”,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鬟和嬷嬷们,这些人见着“额驸”的眼神,俱都会意,略微后退了些距离,然后苏贞百里用有些期待的声音问道说道:“你的闺名是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大格格听了有些发愣,随即醒悟过来,看了眼离得有些远的丫鬟婆子后,鼓足勇气靠近了两步,小声说道:“叫玉禄玳,额驸定要记住了”,说罢还调皮的一笑,看的苏贞百里一阵走神,点点头说道:“记住了,金丝雀郡主,一定一辈子都不忘”。玉禄玳,满语碧玉鸟的意思,汉语习惯叫金丝雀。随后两人不再言语,只并肩在花园里漫步,情意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两人牵扯的更紧了。 苏贞百里离开了王府,大格格则回到自己的闺房。待下人都散去,方从怀里掏出苏贞百里送的小盒子,不过巴掌大小,上面挂着一个同心锁,只是没有锁上。轻轻打开,入眼便是一把精致的铜钥匙,显然是同心锁的钥匙,然后揭开盖在上面的蒙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木头刻的娃娃,一男一女,显然是夫妻。因为娃娃刻的很是精细,男女二人皆穿着结婚的吉服,模样一看便是苏贞百里和大格格。大格格用手轻轻抚摸着木偶娃娃,心里感动的紧。又见最下面还躺着一封信,打开来看,却是一首小诗,诗云:门外风花各自春,空中楼阁画中身。而今得结鸳鸯侣,休管人生幻与真。大格格读了却是抿嘴一笑,慎重的将信叠好,拿出一把贴身带着的钥匙,将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打开,将信小心的放进去并锁好,方才请呼一口气,又想起刚才与额驸一起散步的情形,心里的欢喜不自觉的便涌了上来,忽然也觉得日子好慢啊,要是能早点和额驸完婚就好了。 转眼到了十月初,京城彻底入秋了,路两旁树木的叶子变得金黄,偶尔来场秋雨,天气便越发的阴寒。雍亲王的折子递上去后,不出意外,引起了朝廷内外巨大的震动。彩票巨大的利益早惹的各方眼馋不已,可雍亲王和户部下手太狠,早早将彩票发行和管理的权限抓在了手里,上有皇上亲自批准的圣命,下有诸省督抚,藩台,臬台衙门签字画押的公文。于情,于理,于法,别人都不好插手。可眼看着户部吃rou,自己连口汤都喝不上,大家心里实在憋屈啊,便都希望有个挑头的出来,给户部和雍亲王上点眼药儿。某些有心人,也想着借机拿捏一下户部或者雍亲王,希图给自己捞点好处,最不济也能恶心一下户部众人。结果挑头的人奏本刚递上去,御史台的言官便得了信,疯了一样弹劾此人,御史台的言官是干啥的?那是专门给人挑刺下眼药的,惹急眼了,祖宗八代的事儿都能给你翻出来了。于是御史台的言官们分成几批,轮番弹劾挑事之人,那架势真如仇人一般,便是皇帝见了也有些招架不住。康熙心里透亮,当然知道御史台言官们弹劾的真实意图,可上折子的这位大臣,屁股下面也确实不干净,言官们每天十几本的弹章递上来,皇上也被此事搅的不胜其烦,索性借机将这位官员罢免了事,这才平息了众御史的怒火。 大家一看情况,立时都当起了缩头乌龟,这帮子御史言官着实不好惹啊,可心里却寻思着再等等看。如今看来,彩票运营地域的扩大已势在必行,不愁到时找不到缺失纰漏。只要出了任何纰漏,被人抓住,少不得大家一起出手给一记重拳,直接将户部打趴下也是有可能的,再顺理成章的将彩票cao办之权拿过来,于情于理谁也说不得什么。这其中尤以八爷党和太子最为积极,毕竟涉及上千万两银子,要说不上心那是假的。 暗地里,康熙亦关注此事的进展,但他关注的侧重点却不是银子,也不是彩票管辖权,而是雍亲王的反应。对康熙来说,大清皇位继承人选才是他最重要的,其余一切皆是虚幻,不值一提。果然,雍亲王很快便递上了折子,康熙第一时间看了,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高兴。再康熙看来,四皇子的回击简单至极,无非便是以退为进与分化拉拢罢了,可用的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别人见了,即使心里不服气,也不得不赞一句:老成谋国之策。且从这份折子中,也看出四皇子的行事手段愈发的圆滑了,所谓大巧不工便是如此。康熙手里拿着折子,暗自想道:“依老四往日的急切性子,这回能做到不急功近利,力求稳健推进,着实成长不少,此事也甚合朕意。只是太子那边,怕有些首尾需要老四抉择了。罢了,且看看再说,若他宁可受气也不敢与太子翻脸,那也难成大气啊!若他敢与太子翻脸,正好再磨一抹磨他的性子,甚好,甚好”,想到得意之处,康熙不免嘴角含笑,却未察觉到,自己内心里已不自觉的看好四阿哥了。 毓庆宫,太子居地,装修真是富丽堂皇,比之皇帝的居所还要奢华不少。自复立以来,太子变得更加奢靡无度了,无论器具用度,还是衣着饮食,样样皆要精美。稍有不如意,便要内务府出钱置办新的,折腾的几个内务府大臣苦不堪言。前段时间,东宫又发出太子教谕,说伺候太子的侍女粗鄙不堪,谕令内务府去江南采买女姬三十名,已充东宫之容,着实将众大人为难坏了。皇家内院,一言一行都有法度,宫内侍女都是出自旗内良家子,哪有从外面采买的道理?所以几个内务府大臣,便将此事上奏康熙,结果康熙直接批了:依太子谕令速办。见了御批,内务府十分无奈,也只好花重金,自江南采买了三十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充入毓庆宫。可依旧没让太子满意,随后太子以种种借口,处罚了当初违背谕令的几个大臣方才罢休。不过太子的名声也一日不如一日了,朝臣们私底下纷纷说太子荒yin,实在无人君之望,素日里除了几个太子的属官和往日的旧部,已经甚少有朝臣来朝拜太子了。 雍亲王原本就依附于太子,一废太子之前,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很得太子信任。在太子复立这事上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平日里,有些政务亦会定期的向太子汇报。当初筹划发行福利彩票,雍亲王也是提前给太子通过气,可太子彼时正忙于享乐,并未将此事放心上。待事后,彩票发行成功,太子见其利益巨大,已几次暗示雍亲王将其交出,却被雍亲王给挡了回去,着实让他恼怒。若不是还有些事情需要依重雍亲王去办,怕早就翻脸了。这几天秋雨不断,天气阴冷,太子便不愿去朝堂听政,索性给皇上告了假,自己窝在毓庆宫里享乐。昨儿和两个采买的女姬折腾小半夜,早上起来腰便有些乏力,精神头也不太好,心里却还在回味昨晚的滋味——江南女子果真温柔,花样真多啊! 这边有小太监通报,说雍亲王求见,已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想起前几日雍亲王拒绝自己的事儿,太子心里实在有些腻歪,可好歹也是算是自己的亲信,不见吧,外人又会说闲话。略一沉吟,便让人给自己换了身衣服,还是决定见一见。雍亲王一早便到了毓庆宫,直等了半上午,才见到打着哈欠的太子。结果抬眼一瞧,却见太子双眼乌青,眼袋即黑又沉,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心里便有些怨气。他这次来,是得了皇上圣谕,与太子商讨救济黄河灾民一事的。
前段时间,黄河秋汛,水位暴涨,河南,安徽,山东三省二十三个县被淹,运河也被黄河水倒灌,瘀滞了三十余里。原本国库乏力,没银子救灾治河,现在通过发行彩票筹集了足够的银子,所以运河整修一事,河道衙门那边已经开工,估计四五个月便能完工。可被淹没的二十三县,近百万百姓还在等待救济,眼瞅着快入冬了,缺衣少食的灾民愈发的不安,若朝廷再不救济,只怕会闹出民乱。这差事半个月前已被皇上派给了太子,雍亲王即便心急也不好独自擅专,这才赶着到了毓庆宫,希望太子能拿出个方案,尽快的将银子换成粮食布匹等物资,也能及早运往灾区,解救众多受苦的百姓。 结果雍亲王这边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太子那边只是打太极,明理暗里要求将彩票的发行权先交出来再商议其他的事儿。雍亲王见太子只想着揽权捞钱,对赈济灾民一事漠不关心,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说话便有些冲儿。太子听了心中极不爽利,便摆出一副君臣的架子来,原本还一口一个四弟的叫着,这会子直接改口叫雍王爷了,着实让人心里腻歪。雍亲王见今儿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便欲起身告辞,却惹的太子勃然大怒,称雍王爷言行不敬他这个太子,其“以臣辱君”,有违人臣之道,要罚他跪在毓庆宫门前反省。气的雍亲王脸都青了,有清一朝,从未有太子罚亲王跪门口的例子,这是对王爵极大的侮辱。好歹太zigong里的属官们也知滋事干系甚大,一面出面劝谏,一面急忙派了小太监去乾清宫报信。皇上得了信,及时下了口谕,诏谕雍亲王即刻去南书房候旨,方才将这场冲突勉强化解过去。宫里本就存不住秘密,不过半日,此事便传遍了京城内外。皆因传旨的太监到毓庆宫之时,已然晚了。太子毕竟是太子,除皇上之外,便是太子地位最为尊隆,他要铁了心处罚雍亲王,别人也拦不住。传旨太监到的时候,雍亲王已经在毓庆宫门前跪了小半个时辰了,宫中人来人往的堂堂一个亲王跪在毓庆宫门前这种稀罕事,岂能瞒得住? 小太监哆哆嗦嗦传了皇上的旨意,雍亲王这边面色平静的接了旨意,仿佛没有一点的委屈。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朝服上的土,抬头看了看毓庆宫的大门,摇摇头转身而去,心中却忍不住有些酸涩,这一走,怕以后再也不会踏进太子的宫门了。 南书房,康熙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瞧着跪在下面的四阿哥。原以为在太子那受了委屈,多少会在自己面前抱怨两句,可从头到尾,四阿哥表现的很平淡,没有提起一句太子罚他跪门的事。只提出了赈济灾民的事宜需尽快进行,除此外再无一句多言。康熙也微微有些意外,依着老四又倔又急的秉性,受了太子如此大辱,不跳起来骂娘那变算好的了。这般地平静,反让康熙有点纳闷,莫不是老四转性了?康熙也明白,现在不是琢磨此事的时候,听了四阿哥的奏请,又与几个御前大臣商量了下,便下旨由户部拨出银子,速速买粮发往灾区,又下旨从各仓库调拨一批棉衣帐篷等,急速运往灾区,以助灾民能度过即将到来的严冬,同时下旨,蠲免受灾各县三年的丁赋钱粮。几位御前大臣得了差事后陆续告退,房里只剩下康熙与雍亲王,二人都不说话,气氛便有些压抑。康熙坐在御案后,用略带考察的眼光,看着站在下面的四阿哥。只见他脊背微躬,双手自然放在两侧,头略低垂,个子虽不算高,却透着一股子倔劲儿,恍惚间康熙仿佛见到了年幼的自己。心里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说道:“这些时日,差事办的不错,做起事来也很有章法,能以大局稳重,不计个人得失,这很好。永定河的河工,漕运的整治,还有赈济灾民一事,都办的好,解了朝廷的急难。让朕,也让朝中大臣都看到了你的能力,更看到了你敢干事的胆气,朕要嘉奖你,大大的嘉奖!你自个儿有什么想要的,现在就向朕提出来,朕必定恩准”。雍亲王听了,心中稍暖,刚要张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苏贞百里告诫的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