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薪燃明无尽时
九死一生。 望着如蚁丘之蚁倾巢而出般数量浩荡的rou身傀儡,我怕是就快要被活活碾成rou酱。 好在他们最本质的目的并非击杀,而是趁我一息尚存之际取走那有别于我但又成就了我的“本元”……不是么? “慢着白痴,你在庆幸什么?!” 冷嘲间,我看到原驻的“高阶傀儡”也隐约混迹在人群当中,这无异于给刚刚聊以自慰的想法猛地来上当头一棒! 随着迭起的咒言传来,像无形蜿蜒于空气中的毒蛇,我甚至还未撑到大军逼至眼前就已经出现力不从心的迹象——更难说放手一搏,展开迂回周旋。 他们计划缜密,步步相扣! 若非出奇制胜,此行便犹似一桶水倒进河里,无端端地白搭。 我必须知道自己还有能够为之拼命的目标,那就是一举逆转局势。而在那之前,即使粉身碎骨都该心甘情愿…… “荆!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才能完成?你听得出他们在念的索命咒语么?我曾经见识过,可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快要难以动弹……” 寒战、畏缩。 森森恐惧正山也似的向我压来,但考虑到尚未接受更多历练的荆还依靠着我,作为他的支柱,我很清楚现在决不可以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决不可以在他面前倒下——于是强行克制心绪,使其终于平定和缓,然而另一番真实的画面却是我早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并悄悄吞咽起渗出的血来。 “种子中的反咒,有它很广泛的适用范围,包括固守贮藏物的稳定状态。但可惜,他们现在念诵的咒语非常强大……只能依靠大哥的意志了。大哥越清醒,反咒就越能发挥最大功效!” “莫非你了解它运作的规律?” “我……” “意思是,需要我一边硬扛咒力,一边继续帮你分散他们的注意,按照我们说好的,还要坚持下去,对不对?” “对……想要骗过他们,总得付出一定代价。委屈大哥务必忍忍,千万不能让他们有闲暇调查到我在暗中行动!” “好。那尽你所能地去做吧,荆!这里就交给我,我会让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我身上,无一例外。” …… 看似轻松的对答,实则是我在虚汗浸额的绞痛中善意编织的谎言。 荆没有意识到这远胜四十五度高烧的折磨究竟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也没有意识到我将拒绝使用任何致命但可保全自身的手段……他会看到他的大哥游刃有余,就像是个踏服崇山峻岭的攀登者。只要如此,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傲慢之罪,地狱中的炽天使,若你真是我今世可憎的位格啊,就请你即刻昂起你高贵的头颅吧!现在正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告诉我,纵有万人,仅用双拳双脚对敌也何足挂齿!” 意念迸发。 我拉开雷打不动的架势。 无惧螳臂当车。 “想点好的?至少现在不用顾忌被他们划伤了!” 冷光出鞘,兵刃相接。 那是我在踹断廊桥围杆并以其充当两柄与手臂齐长的短棍后同拟态“刀剑”正面逢迎的第一次交撞。 凭借延伸的距离优势和小巧灵活能助我“缴械”而不入腥红的武器——强压锋芒,贴身横扫;提撩连打,歇步抡劈;回转封锁,骤闪腾挪;穿行游移,应变无停……我在以一敌百的极限武斗中且战且退,每一次呼吸都顺着猛攻的空档消解威慑、规避损害,下意识地靠向“玻璃罩”所张开的巨型障幕…… 于此逼仄狭路,我就好比个单薄松动的阀门,正抗拒前方如高压水流般虽只集束一点,但锐不可当的冲击! 最后,我知道。 我太过高估自己。 他们没用几秒就让我尝到了头破血流的滋味,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突破地形限制,甚至依靠拟态丝线悬挂于桥底——企图荡至我身后发动奇袭。 …… 无数次的命中、无数次的血染。 我不清楚咒术师是否已经察觉异样,但傀儡们的攻击的确愈发“有意识”地瞄准于我的心脏和大脑。 他们似乎知道,只要这两个核心部位遭到重创,我即会立刻陷入昏迷。彼时,不论我竟有何种予以防身的“特异功能”,都会被查得个水落石出。另一方面,他们亦无需再执著于将我变成“同类”——因为自我倒地时算起,至少三刻钟内,我都将作为一个没有生机的躯壳任凭摆布…… 说句实话。 我真是害怕了。 害怕得心脏狂跳。 我有想过撒腿逃窜,似乎也能拖延时间,可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慌乱,更加容易出现无法弥补的失误。 留给我的,只有对抗。 …… 很快,短棍被掀飞,我的两臂也双双脱臼。为了保护心脏,唯有用无力耷拉下去的青肿手掌权作遮掩——于是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切下;为了保护大脑,唯有在筋腱断裂的扯痛中缩首提肩——于是更添触目惊心的撕裂;全身都被染红,全身都在飙血;时冷时热,时热时冷;脖颈处的皮rou已经烂卷外翻,似乎再被斩上一刀就会有颗人头滚滚落地;关节上的创口深可见骨,兴许再被踢上一脚就会有片裂盖沙沙粉碎…… “好…好熟悉的感觉。” 瞬间回想起上辈子。 我口中呻吟,吐出一团血块。下视腹部,原来肠子也被挑出半截。 “哈哈,惨了。这次好像更糟。” …… 那是我的最后一场战斗。 同样是被逼至绝境。 同样承受剧痛钻心。 面对无懈可击的对手,原先所有无往而不利的招数都失效了!极度疲惫,极度沉乏,好像就连基本的抱架也支撑不住,完全受到了压倒性的支配…… 对,就像现在这样。 可那时候,不过是场比赛而已。 他从没想过要结果掉我的小命呵。 他也从不会像个凌迟我的刽子手。 可天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有执念呢?
可天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呢? 不过头衔、不过名誉。 不过为了那些放出的狠话不会在事后让我颜面扫地? 或者不过为了我认为只要足够隐蔽就能逃过公正的制裁,然后将其称之为自己的理所应得、罕见的反败为胜?! 输了就是输了。 “费尔肯朗氏洛,堂堂正正地击败我的可敬的对手,你在呼吸机上的样子就是我活该堕此地狱的最好证明!” “而我今天还不服输,却不是像我曾经亏欠你的那样。你要我偿命,我已经偿了,只是时至今日仍未偿清……” 我不能输。 至少现在不能输。 rou身傀儡砍断我的手,那么从臂膀断面所露出的,不就是开放的管道么? 又和当时一样。 “不!不一样!” “好啊。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你说说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如果他们生来就被赋予了平等的机会,你却要剥夺谁的权利去追寻你自认为的大道?不若,弃大道而罔顾?继续你这条比群生更‘有用’的狗命!如是乎,快哉!” 我摔倒了。 殷红的血让拟态狂欢。 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在层层翳斑似的模糊光线中,我猜我的意识就快要涣散了。 然而,不觉意间,仿佛有一个虚像背着高洁的光彩向我走来,我虽知道这不过是“弥留之际”的幻觉,可在看清他的脸庞以后,还是不由得热泪盈眶。 “哥们儿。” 他是倉,那个为了我耗尽寿命,满头白发的倉。他老了,却比他这一生当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英朗。 “哥们儿!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真正的英雄!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真正的为众抱薪之人!我没有辜负你的牺牲,对不对?你告诉我罢!你快告诉我罢!” …… 幻觉里,倉走到我跟前。 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 那一秒。 我恍然大悟。 “啊?啊……”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哥们儿,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谢谢你!” …… 回到现世,我重新站起身来。 “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有你同在,我已经不怕了。” 仅于立地站稳的那一刹,我竟恢复了所有的气力——伤口高速愈合、血液奔涌流淌!就连残缺的器官也在rou眼可见地重新生长!破损溃烂的肌肤倏然翻新!经脉、骨络悉数恢复!凝神、聚力,浩气激昂!本元根固,咒力退散! “落雪飞霜,无以设屋庇护天下寒士,请以我的生命,作为薪柴!” 青丝脱落。 两鬓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