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
走了一会儿,天光大亮。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大地,洒下一层薄薄的金光,如薄纱般的山岚环绕着我们,好像在给我们诉说着此地千百年间的故事。 道云带着我已经走上了山腰,一块平整的石台出现在眼前,上面除了一座石碑之外空无一物。透过阑珊雾气,依稀辩得碑上刻着两行朱砂大字——“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虽然不懂,但大概是道家名言吧。他一挥手,让我向后退去,我点了点头乖乖照做。 道云踱至悬崖边,手扶石碑,轻念一声:“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随后,他两手结出个法印,往石碑上一拍,大喝一声“起!”。只听得悬崖之下传出一阵嘈杂的锁链叮当声,紧接着四条手臂粗细的铁锁便缓缓升起,仔细辨认能看出些索道的模样。 “这是桥?”我看着前面直入晨雾的几道铁锁,不禁发问。道云示意我过去,不屑的回道:“他们正道的就喜欢玩儿这些花里胡哨,有钱不修路,弄几条链子给他们装杯用。”我不由得啧声,问了句:“这要怎么过去?” 道云微微一笑,又是挥挥手,身上煞气暴涨,又把没有防备的我吓了一跳。“本来是计划给你挂到上面让你自己爬过去的。不过你第一关都过了,这次就不祸害你了。”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黄符,那符纸在他气息的影响之下竟隐隐泛起红光! “这次就带你一起威风威风。”道云右手一挥,数十张符纸四散开来,却并未同雪花一样纷纷落地,而是聚集在了他的身后有规律的缓缓转动。仔细一看,符纸的排列竟隐隐有十二天干地支之象。那些黄符开始燃烧了起来,但速度很慢。现在的道云与方才已经大不相同,满身戾气竟然褪去了不少,厉鬼一样的红光被金黄的道炁中和,变成了一股橙红,透露出宛如大神盘古一般的浩然神威。这不由得让我回忆起书中所言:盘古开天地,以身化万物,灵体游世间。斩哀帝,得成弑神。天帝曰:“苍茫六界,谁与争锋?唯有弑神,敢与天争!” 当下道云散发出的气势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纵横六界,敢与天争的弑神威压!他缓缓挪动脚步,橙红光芒更盛,这清晨的朝阳之辉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走到铁索桥前,他微微侧首瞥了我一眼,开口道:“戏小子,看好了。我给你装个逼。” 此刻的我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他的强大我是揣测过的……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挂壁啊!合着我这是有满级大佬带着刷本儿。诶?道云已经有这种档次的实力,那李君何老前辈……说实话,我不敢想! 看到我愣在原地没搭理他,道云没在说话,而是掐着手诀,缓步走向索道。而他脚下,一道道淡薄的鬼影缓缓显出身形,攀附在铁索之上,竟然结成桥身,任由道云踩踏。他离我已经有了一小段距离,看我迟迟没有动静,不咸不淡的说道:“放心走吧,我御百符驱使来的阴魂有道法固元凝而不散,和尸体没区别,踩着还挺有rou感的。” 你这么说我不更害怕吗!别说我多少时间不掺和这行了,就是我一直在山里苦修四五十年,这场面我心脏都不一定受得住啊!把心一横,我如同赶赴刑场般决绝的闭上眼睛,朝着不断散发出黑气的鬼桥走去。……别说,脚感确实挺好的……。 想想这画面还挺有意思。前面,一个眼透红光邪魅至极的恶修道云周身散发着神不神鬼不鬼的道炁统御百符大步流星;后面,一个双眼紧闭狼狈不堪的青年戏思齐体内泄露着不属于他的仙炁狗屁没有两腿发颤。 跟在道云身后,我不由得一愣,陷入了思考:到底谁才算真正的在修道?我身背仙人气运,日后修为长进必然迅猛,虽然有点大言不惭,但必定也能达到道云的水准,不然这道家仙炁岂不是太差劲了?可最后的结局却是身死道消,终究竹篮打水。且不说我,再说其他道友,那更是不乏为求明道终其一生者,可他们修的又如何为道?追逐着旧日圣贤思想,试图达到圣人的境界,却也不过是逐日夸父、填海精卫。饱读圣贤书,思想却也被束缚,跳不出古法,又怎能闻达于现世?反观道云,诚然,他在江湖可谓是劣迹斑斑,但看他的道法和身手定是集百家之长,方才到了这般地步。也许他做了许多错事罢,但他的道,却不是继之于往圣,而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能走到他这一步,如果没有足够稳持住他自己内心的道之根本,就算有再强横的实力,也不会走这么远,那只会让他在实力中迷失自我,最后被百道围杀而已。 还没想出结果,就已经走完了这索道。要不是道云叫住了我,我还在直愣愣的往前走着。他身后的几十张符纸已经烧干净了,身上的道炁也褪的差不多,而我们,也已经来到了一片林荫小道。 道云和我并肩而行,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走吧,带你去见张穆清。”我点了点头,还没有完全从沉思里脱身,还有些呆呆的,只是等他抬脚之后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我们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快要七点钟,雾气慢慢地开始退散了。这倒是个雅致的地方,青翠的箬竹簇拥着一方精巧的木质凉亭,阳光撒下,散落出一地斑驳竹影;不时有微风拂过,卷起落叶,又裹挟着竹子特有的清香溜进鼻腔。凉亭里摆放着一张石桌,上面被刻上了二十一路的棋盘。不平的台面表露着风侵雨蚀的痕迹,边沿的磕碰诉说着它见证过数载春秋的历史;桌旁平行放置着两个矮木桩,表面都已经平滑包浆。左边的木桩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袍的老人,独自对弈,此刻正闭目沉思,想来应该是下到紧要时刻,才这般举棋不定。 道云离开我,三两步就到了老者身边。他观察着棋局,不过半刻便拿起黑子,果断点了下去。“二十之七,震。黑胜一又四分之三。”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只偶然传出风打竹叶之声。半晌,老者缓缓睁看双眼,盯着棋局,摇了摇头,说道:“十七手后,白补断。三十二手,白沾,三十六手,白扳,而后点要点。五十五手后,白胜四分之一子。”道云对面而坐,老者没再言语,泰然自若的盯着他。 道云开口道:“下一盘。”老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棋子。不一会儿,棋盘清空,二人开始对弈。道云始终没有招呼我,我也就在一边栽楞愣的傻站着。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腿都有些麻了,道云才对着那老者开口道:“这一手您保不得?”老者抬手落子,回道:“左是饵,右也是饵,一子难救。”道云语气微变,道:“所以您就不管了?现如今环环相扣,您只顾外势,可内势要是烂透了,又怎么合围?!”老者语气仍是平静:“若是上钩,不能惨胜,只是溃败。” 听了这话,道云直嘬牙花子,猛然起身,走到我身边,拽着我往老人身边去。只见他两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老者身前。“二师父,我认你一声师父。今天这小子,你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不好使!”老人听到师父二字,微微有些动容,没有表情的脸上眉目舒展了几分。他拿起道云棋盒里的黑子,缓缓落下之后才开口回道:“若让我保你,废我天师之位老夫也不推辞,可这个小娃娃,不值得。”
道云好像有些急了,站起身来怒道:“什么叫不值得?走蛟气脉什么意思别说你不懂。天心派、巫山鬼道、阴阳家、墨家、玄宗十二门,这些全都是我抗的,现在求你护一个小娃子你跟我呛声儿?” 张天师不再下棋,直视起道云来,回道:“这些年来,的确辛苦你了。几天前在崇禧宫,老夫已经拍板,道门江湖不得有人威胁这小娃娃的安危。非常,难道你觉得老头子的话已经没有威慑力了么?”道云不置可否的一声冷笑,随后说:“少拿那玩意儿忽悠人,我解决的那几个是明面儿上的,壬戌祸乱你们龙虎山丢了多少好东西别说你不清楚!暗地里不知道多少道门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正一上清在老大的位子上还能坐多久?就是顶头的百道盟和阴阳司命恐怕到时候也要下水吧。所以,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说着,他快步走到张天师身旁,把手一伸,“天师令,八方通行。就要这俩!” 张天师听闻此言身子一抖,好悬没从木桩滑到地上。“道小子,趁火打劫?早说一声二师父这个价钱,老夫可不受你的礼!”道云摇摇头,丝毫不给面子:“少废话,你们龙虎山欠我的多了!要么给我,要么我抢!” 听到这话,张天师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这我才得以好好观瞧这当世天师之威。一米七八上下的个儿头,身材匀称不胖不瘦,身着朴素的道士常服,腰间别着一把古朴的拂尘;长脸上皱纹已经不少,须发皆白;短短的道士胡,薄片子嘴,鹰钩鼻,一双细眼,一对长眉,太阳xue有些许凹陷,头上绾着留心髻。开口道:“御百符而驱万鬼,你小子就以为自己世间再无敌手不成?!”随后,张天师以手代笔,随便在空中挥舞几下,一张虚幻不稳但同他一般高的八卦图便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何等高深的道法!看着被金黄色真炁覆盖的张天师,我不由得感叹起来,这最近见了这么多老怪物以后,会不会觉得以后遇到的都是弟中之弟? 道云也不示弱,只是从冲锋衣后背内里抽出一把木质的绣春刀。他这一身,可真是能装……。道云并不掐诀念咒,只是持刀而立,面对着浑身散溢着金光的老天师说了一句:“三十六路招魂幡,阎王踏碎恶鬼关。” “你竟敢!”听到这咒语,老天师眼中露出一丝杀意,右手向上一翻,那八卦虚影闪至空中,太极阴阳鱼下面正对着的就是道云。张天师右手向下猛的一按,那八卦虚影竟旋转着直直压向了他!可道云却并不慌张,掌中绣春刀飞转,随后双手持刀,一击上挑,竟然就这样抵住了八卦。 随后一声大喝,道云竟将那天师真炁组成的八卦大阵生生给打碎了!只见他收回木刀,手腕一抖甩出一张红色的符箓。两指一夹做个手诀,口中念念有词:“阴间神祇,酆都鬼王!恶人尚有八千岁,我请钟馗到人间,到此度化恶人寿,到此剖出恶人心!正一龙虎天师府,敕,酆都大帝急急如律令!” 咒语一出,我便感受到了四周环境发生的变化。温度甚至都降下来不少。张天师面色凝重了起来,右手掐着符纸,左手握着拂尘,沉声道:“收了招魂阵,老夫便答应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