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怪物的烙印在线阅读 - chapter 7 时间是匹瘦死的骆驼(七)

chapter 7 时间是匹瘦死的骆驼(七)

    暴风雨有三种,季节性、台风、对流。最后一种持续时间相对较短,通常2个小时就会消失,但如今暴风雨已从昨夜凌晨持续至今,已有九个小时,风也越渐强烈。大院广播播报了一则通知,即工厂停工,直至暴风雨过去。

    大雨迎头泼下,每往前走一步都像在冲浪。饶是穿着雨衣,沈忘浑身也不可避免的被淋湿。这层薄薄的雨衣没有什么用,雨打在身上,像无数子弹,这种感觉就像在跟老天玩水枪战。

    风也不甘寂寞,应和着雨一道蛮横地刮,嗷嗷呜呜地叫唤。小腿在风雨中冻得麻木。沈忘从没想过天气炎热的南方,遭遇暴风雨竟会变得如此寒凉,这种冷不同于北方,它洇着浓重的水汽,冷得直往骨头里钻,当真是温柔一刀。

    这个天气谁也不愿出门,但谁都需要吃饭,取食盒的杂活最终落在沈忘这个登岛不过半个月的人头上。

    迎着风,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呼吸里全是风雨和海的气味,冰凉,潮湿。风裹着雨打在脸上,刀子似地刺痛,他低头朝着建筑方向小跑,抬脚越过门槛,钻了进去。顾不上休息,他迈着冻僵的腿打着细微的颤栗一路向上爬,楼梯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迹。当他在走廊抖掉雨衣上小河般的雨水时,庆打开门,接过装满食盒的篮筐。

    寝室亮着灯,但仍显昏暗。只因外面乌云密闭,整个天地好似都在一片黑幕之下。沈忘内心的不安悄无声息地增长着。

    这一停工就停了整整三天,沈忘也因此冒雨领了三天食盒。

    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那股莫名的不安会自行消散,却不想越发浓烈了。在开工的前一天晚,沈忘做了噩梦,但醒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他掀开窗帘看见天放晴了,风停了,雨小了,只余下淅淅沥沥下的毛毛细雨。

    在大院唱丧似的悠长音乐里,剖鱼厂又开工了。

    重复的枯燥工序显然无法滋养时间,它变得奄奄一息毫无意义,可骆驼哪怕濒死也比马大,谁也无法与它对着干,只能任由它继续蹉跎。

    沈忘将去鳞的鱼往前一推,在下一条鱼来之前,仰头扭了扭长时间低头而僵硬的脖梗,就这么一瞬间,他看到头顶的灯光忽然被遮住了。

    “咚”一声巨响,沈忘迎来一阵天旋地转。

    一张板凳砸在他脑袋上,紧接着是又急又密的拳脚。他身子一歪,噗通一头栽倒在地,下意识地双手护头,蜷缩身躯。

    人群如同摔在地上的烂柿子,一哄而散,惊慌的叫声中,沈忘咬紧牙关,在头部被击打的晕眩中,努力看准时机,踹出一脚,将袭击者踹得倒退几步,趁着这个空档,沈忘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他摸了摸额角,一阵剧痛,再一看手掌,竟满手殷红的血,“你……”

    没等说完话,一道模糊的人影扑了上来。

    两人扭打在剖鱼厂,人群像是被鲨鱼围剿的惊慌沙丁鱼,年轻力壮的两个青年打到哪里,人群就躲开哪里。拳拳到rou,脚脚踹骨,击打rou体和骨骼的砰砰声令人牙根发软。

    直到手握电棍镣铐和枪支的执法小队赶来将两人分开,这场莫名其妙的扭打才算结束。随行的医务人员将两人伤口简单处理后,执法者马不停蹄将他们关进了一片饲养场似的地方。

    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空中就回荡着青年持续不断的叫骂,糊成一片,分不清究竟骂的是沈忘还是这处鬼地方。

    缝了数针的额头漾开令人糟心的剧痛。沈忘靠着粗糙的壁面,仍感到晕眩。虽然血已经止住,缝合线也将伤口合拢,但片刻前血从伤口涌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了半张脸,至今沈忘的衣领上还染着大片血渍,干透后与黑色短衫融为一体,嗅起来有股冰冷腥甜的铁锈味。除此之外,浑身上下都在痛。

    登岛的第十七天,沈忘因为斗殴被关进了禁闭区。

    不知是谁设计的成果,禁闭区仿佛饲养场,成排的铁栏杆,中间横亘着木板,上下各余有二十公分左右的空隙,远远看去就像铁栏杆围了一块浴巾。头顶上装着探照灯,在黑暗中来回扫射。也许本意是想在节省能源的前提下使这处封闭的地方不至于完全处于黑暗,却意外营造了一种莫名的荒诞和恐怖,身处这里,恍若化身成了待宰的牲畜,内心的躁动不安使人无法安心。

    不知道前不久在走廊参与斗殴的人员,是被遣返了,还是“刑满释放”了,总之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偌大的空间里,稍一有动静就不断回荡。

    沈忘卷起短裤的裤腿看见左边大腿外侧一片青黑,不知道是脚踹的还是拳打的。沈忘冷着脸,透过根根竖立的铁栏杆和简陋的木板冲着外面喊,“你打我是因为什么?”

    那头静了一瞬,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咒骂,回荡在禁闭区里嗡嗡作响,听不仔细,最后给了沈忘一记铿锵有力的“滚”。

    沈忘眉头一拧,站起身来,双手抓住铁栏杆,下巴尽力从上面木板的缝隙里往外伸,好似这样就能令回击更有力,“瘪犊子。”

    这句来源于邶风国北方的方言就像一滴冷水落入了guntang的油锅,青年暴躁怒骂,将铁栏杆砸得哐哐响,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阻隔,他一定会将拳头落在沈忘的脸上。但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沈忘满意地笑起来,转身坐在坚硬的地板上,搓了搓疼痛的小臂。

    刺眼的探照灯扫过来,沈忘闭上眼,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了几下,没有再睁开。

    沈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是在一阵金属哐啷的声音中醒来,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一束电筒的光在门口来回摇晃。有人正从铁栏杆和下方木板之间的缝隙里递食物进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

    真当喂牲畜呢?沈忘低声嘀咕,打开食盒发现,鱼没有了,仅剩下几片绿叶子和两个果实。不会让人饿死,但绝不让人好过。

    一手握一个软韧的圆润果实,苦中作乐的沈忘不禁想到了某种同样柔软的事物。那是他24年人生当中还未接触过的东西,没想到在这儿率先感受到了平替品的手感,内心有种莫名的羞耻。

    正这么想着,禁闭区又响起了暴躁的怒骂。青年正因为不满伙食而生气。

    虽然不知道那小子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但沈忘在这种咒骂中感到愉快,他乱哼着小调吃着果实,一时间竟不觉得有多么难熬。

    只是……

    他们的室友没被关进来?不是说实行连坐规矩吗?

    沈忘试探地喊了几声福和庆,没有得到回应。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沈忘在青年时不时暴躁的咒骂声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推移,青年也不出声了,也许粗劣伙食提供的能量不足以维持高强度的火力值。

    沈忘开始想念青年的咒骂,一旦安静,这处地方本身所散发的寂静的恐惧就没命地往外涌。它令时间变得漫长,模糊,昼夜不分。远比沈忘被关在船上的时日更难熬。尽管并非完全黑暗,但探照灯也未带来完整的视线范围,视觉被弱化,听觉也就被强化了。禁闭区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忽然之间从四面八方传来,很难区分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只要一想到这处地界位于禁忌之海——环星洋,就由不得大脑反抗,自动与怪物之流联系在一起。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沈忘再也不想被关进来了。

    等出去了,不管青年再怎么挑衅他,他一定不还手,他会转头跑走,远离纷争。青年想受这份苦,他可不想奉陪。

    没曾想。十天后,沈忘和青年方才接触太阳灼热的照射,两人就在满是咸湿海风的禁闭区门口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