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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法

    明万历十五年,四川富顺县府衙中缺少一个书吏。

    县令张谦就在城门上张榜招贤纳良。

    榜文贴出不到三天,就有一人前来揭榜应召,守门的衙役一看,此人年龄约有三十上下,长脸深目瘦骨嶙嶙,穿一身旧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衫,相貌普通之至。

    待将他带至县府公堂上,张县令一问,方知这人姓顾名之群,蜀地巴中人氏,自幼读书识字,还考中过秀才。

    张县令见他貌不惊人,便随口问了几个文章书写方面的题目,顾之群皆对答如流,张县令命人拿来笔墨纸砚,现场出了个题目让他写篇文章,结果顾之群不暇思索应手而成,不仅文笔出众不蔓不枝,且字迹工整行云流水,端得是个人才。

    张县令一见大喜,便将他当场录用,每月俸银三钱。

    自此这顾之群就随其他的幕客一起住在府衙中,日常写点文书作个笔录,倒也勤勉能干,兼之他性格诙谐,为人和善,府衙中上至县丞下至衙仆都很喜欢他,平时闲来无事就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不醉不归尽欢方散。

    一天恰逢本地的盐商钱万利宴请府衙中的众幕客,顾之群最见不得这些脑满肠肥富而不仁的jian商,本不想去,可耐不住县丞及众幕友的一再相劝,无奈之下只好和他们一起前去赴宴。

    这钱万利肥头大耳满面油光,长得虽然难看却偏生喜欢穿锦衣华服,尤其腰上那条翡翠带钩更是晶莹剔透翠绿欲滴,一看便知是个罕见宝贝。

    原来这条翡翠带钩是他刚刚花费了重金从波斯商人手中买来,本欲在人前大肆炫耀一番,只可惜他的狐朋狗友都是一些粗俗不堪的势利人,除了钱之外哪懂得什么风雅情趣,思来想去便专程将府衙中的幕客请来一起鉴赏,这些人大都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想必更懂得其中的门道。

    此时他见众人果然都盯着自己腰间的这条带钩,心中不由大为得意,哈哈一笑索性将腰带解了下来,让众人拿在手中轮流欣赏。

    诸人见这翡翠带钩实为罕见珍物,一个个都不敢轻言妄动,唯有口中啧啧不停称赞而已,钱万利听在耳里乐在心中,洋洋之色溢于言表。

    此刻唯有顾之群一人在旁视若淡然不为所动,不住自斟自饮半天也不出一言。

    钱万利见状心中不由微感诧异,想着莫不是你这穷酸不识货?

    于是走至顾之群身前道:“我看顾先生一直未出声,莫非这翡翠带钩有什么瑕疵不成?”

    顾之群闻听微微一笑道:“不敢,这带钩碧透于身,鲜浮于面,倒确实是件好东西,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钱万利闻听此言心中大奇,莫不是我这宝贝还真有什么瑕疵我却不知,可别上了那胡商的当才好,于是急忙问道:“还请先生直言。”

    顾之群道:“请钱老板将带钩给我仔细瞧瞧才好说。”

    钱万利一听急忙拿起带钩交给顾之群,可眼看这带钩堪堪交到他的手上,不料他却忽然将手一缩,钱万利始料不及拿捏不住,只听当啷一声,那翡翠带钩便掉在地下摔成了三截。

    众人一见大惊失色,钱万利更是面色惨白心痛万分,嘴唇抖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这宝贝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买到手,如今却被顾之群失手摔成三截,那就一文不值了,这可真是血本无归啊,他又惊又怒,恶狠狠地盯着顾之群,直欲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其余诸人也皆为顾之群捏了把汗,可他却不以为意,反而漫笑道:“一时失手摔了宝贝,不妨不妨,我赔你一个就是。”

    钱万利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这翡翠带钩世上仅此一件并无二物,他顾之群却说要赔自己,简直犹如痴人说梦一般,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么赔。

    想至此处他强压心头怒火道:“好,好。若是你真能赔我条一模一样的带钩,我钱某人不仅不怪罪先生,还要重赏先生。若是不能,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席上众人一听此言也都暗暗心惊,均想这顾先生莫非骇得失心疯了,这翡翠带钩就算是把他卖了也不够赔啊,此刻又见钱万利双目喷火怒不可遏的样子,都不禁为顾之群捏了一把汗。

    只见顾之群若无其事般,缓缓俯下身子将三截断了的翡翠拾起,放在桌上依原样拼好,又嘬起嘴吹出一口气,接着笑吟吟的指着翡翠带钩对钱万利道:“总算是完璧归赵了,钱老板看看这件可与你的那件一样?”

    钱万利和诸人在旁看得是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待他一脸疑惑的将翡翠带钩拿起,只见整件带钩光润圆滑,居然又连接为一体,中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钱万利又惊又喜,大惑不解。

    顾之群见其余诸人也都一脸疑惑,笑了笑道:“这只不过是点障眼法罢了,权当是今晚的一个乐子,诸位无需惊讶。”

    众人听罢均将信将疑,钱万利更是稀里糊涂不明就里,赶紧将带钩挂在腰上,直到酒席结束也不肯再解下来了。

    顾之群低头饮酒也不多说,待酒席散后回到府署,众人又问起带钩之事,他才徐徐道:“那翡翠带钩还不是钱万利用民脂民膏买回来的,我不过是和他开个小小玩笑让他不要太得意罢了。”

    众幕客听罢都将信将疑,顾之群见状也不多言,伸手一拂便将面前的茶杯扫落在地下,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茶杯便摔成了三四片,顾之群不慌不忙将其从地下捡起合成原状,仍是象方才一样轻轻吹口气,只见这茶杯顷刻间便恢复了原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此时顾之群方微微一笑道:“如何?”

    众人在旁只看得是目瞪口呆惊奇不已,听他问话方醒过神来,不由大喝了一声彩,个个赞不绝口。自此均知这顾先生身怀奇术,是个神人,府衙中从上到下都对他是另眼相看。

    可从那晚之后顾先生仍是一如往常,做事兢兢业业,喜欢和众幕友开开玩笑喝喝酒,只是若是有人想让他再施展神术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肯,只说那是骗人的小把戏,众人见状也就不再勉强。

    有一日他与府中刑名高江饮酒,高江发现顾之群吃得很少,每顿才吃一个小馒头,于是便问他道:“我看顾先生法术精深,为何饭量却如此之小?”

    顾之群闻听对他笑道:“不是顾某饭量小,而是我就从来不知道吃饱的滋味。与其怎么吃都吃不饱,还不如每顿少吃点意思一下就算了。”

    高江听罢根本不信,于是就激他道:“先生能吃得下一百个白面馒头吗?”

    顾之群道:“这不是件难事,只怕即使是一百个馒头也填不饱我的肚子。”

    高江一听便将众幕友叫来,将方才二人所言尽数告诉了他们,众人也都不信,顾之群道:“即是你们不信,我有什么法子。”

    高江眼珠转了几转,又和众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番,随即对顾之群道:“顾先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可好。明日下午仍在此处,我们准备好一百个白面馒头,若是你一顿能吃完的话,我们就挑个日子摆上酒席请你看戏,若是不能吃完的话,这酒席照吃戏照看,只是所需的花费就由你来出好了,如何?”

    顾之群听罢头都没抬道:“好,就依你们所言。”

    待第二日一早,众人凑了些钱买了一百个又大又圆的白面馒头,到了下午便将其堆在院中桌上,如同一座小山般高。

    高江去把顾之群从房中请来,不料顾之群一见这馒头山便眉开眼笑道:“今日总算能开怀大吃了。”

    众人一听均觉匪夷所思,想这一堆馒头就算是几个壮汉来也未必能一顿吃完,看顾先生文弱削瘦,如何能夸下这般海口?

    于是面带疑色站在一旁,看他怎么吃完这馒头山。

    只见顾之群不慌不慢的盘腿坐在桌前,让人端了一大碗水来,伸手便拿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三两口便将馒头送下了肚,他端起碗喝了口水,接着又拿起一个馒头,也是很快就吃完了,他再喝一口水,伸手又去抓第三个馒头,如此周而复始,一个时辰过去,眼看着这馒头山逐渐降低最终一个不剩,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而那一大碗水也刚好喝完。

    众人在旁初是好奇,始而惊讶,继而诧异,最后皆是骇得张目结舌难出一言,都觉得这是不可能之事。

    顾之群吃罢馒头,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拍拍肚子道:“还有没有馒头了,我这还是半饱呢。”

    高江在旁醒过神来,急忙作揖道:“先生神术,我等甘愿认输。”

    顾之群笑道:“你们快准备酒席吧,我可等不及了。”

    说完站起身来扬长而去,只留下众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后高江忽对众人大声道:“这事绝不可能!我看顾先生身材瘦弱,腹中恐怕连一升的大小都没有,所以这一百个馒头绝不会是被他吃下肚了。”

    其余人等听罢此言都不明所以,于是纷纷望着他,高江又接着道:“依我看这定然又是他的障眼术。”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在旁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高江打断他们道:“若是大家伙不愿认输出钱,须得揭破他才行。我若猜得不错,这一百个馒头肯定是被他用法术搬到别处去了,要是能找到这些馒头,他就抵赖不得,只能乖乖认输。”

    众幕友听罢都深以为然,纷纷点头不已,只是要怎么找到这些馒头却是件大大的难事。

    正在他们苦思冥想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一人拍手大叫到:“有了,我们去找白大仙问问不就成了。”

    高江不知这白大仙是谁,正待向那人询问,旁边早有数人按捺不住,七嘴八舌的告诉了他白大仙的来历。

    原来离这县城西门三里外有个兰家祠堂,本是早年此地的一个大户宗祠,不料后来这兰家因犯罪吃了官司,家道日益衰落,到了近年更是人丁稀少,索性卖了祖居举家外出谋生去了,唯余这祠堂留在原处无人看管,风吹雨打逐渐破败不堪。

    可今年开春忽然不知从哪来了个游方道士,居然寄宿在里面替人占卜算命,号称善风角占知晓未来。

    偶有附近居民去找他卜算不仅皆有灵验,且奇准无比,因此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这道士有神机妙算之术,一时在城中名声大噪,找他算卦的是络绎不绝。

    这道士眼见每日求卦的人太多,便又立了三条规矩,一是每日只课三卦,多一卦都不行,理由是天机不可多泄,否则会遭天谴。

    其二是算卦不要酬金,只需备上鸡鸭等家禽一只,酒一壶即可。

    其三是卜卦只在白日,晚间概不见客。

    这三条一出,每日找他算卦的更是需备上鸡鹅早早便在门口排队,就这也不一定能见他一面,但凡只要能让他卜算,就没有不准的,因他自称姓白,所以附近的人都尊称他为白大仙。

    高江近半年来在府中很少出去,所以对此事一无所闻,听说有如此神人,不由眼前一亮精神大振,对众人道:“既有这等神仙人物,那还何愁此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备上礼品去找他。”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接下来高江又将明日买鸡备酒之事一一安排妥当,这才各自散去。

    待第二天鸡叫三遍,高江便与众幕友一道带着礼品去了兰家祠。

    待他们走至近前一看,这祠堂虽然宽阔却残旧,里外三间唯有左手一间小厢房尚勉强能住人,门口还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帘,帘上左右并排竖着两行大字:神机妙算,算出人生祸福事;未卜先知,知晓上下五千年。

    高江一见心中不由暗道:“好大的口气。”待他再往门前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原来这一大早就有七八人等在那里,手中都提着鸡鸭鹅等家禽,看来都是来找这白大仙算卦的。

    众幕友一问才知原来这白大仙尚未起床,因此这些求卦之人也不敢打扰,只能在外等候。

    高江心想若是和这些人一样排队等,轮到他们只怕三卦早过了,情急之下便大声道:“公差办案,闲人闪开。”说话间便挤到门前伸手掀开帘子,带着五六个幕友闯了进去,留下门外七八个等着算卦的均是敢怒不敢言。

    众人进去便发现这屋内摆设颇为简陋,墙角是一张小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地下还横着一床破草席,一人本来正躺在席上,见有人忽然闯进,急忙坐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这人头挽发髻身着道袍,塌鼻小眼其貌不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想必这就是众人所言的白大仙了。

    高江见状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白大仙必然是个仙风道骨不食烟火的得道高人,不曾想居然是个形容邋遢相貌猥琐的老道。

    还没待他张口相询,忽听白大仙细声细气问道:“各位官爷一大早便不请而入,不知所为何事?”

    高江拱拱手道:“我等久闻白大仙有神鬼莫测之术,因此专程登门拜访,若是扰了大仙的好梦,还望恕罪。”

    那白大仙闻听此言,又将他们逐个扫视一遍,方不急不慢道:“不敢。方外之人不过是求个温饱而已。各位所求何事但说不妨。”

    高江听其所言倒是不俗,心中也不敢怠慢,便将与顾之群吃馒头打赌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白大仙,最后道明来意,说想请白大仙给打一卦,算算这些馒头到底被搬到哪去了。

    不料白大仙初时面无表情,越听眉头却是锁得越紧,一等高江说完便迫不及待的问他这顾之群的相貌打扮,待听高江说完不由面色一变,随即低下头闭起双眼一声不吭。

    高江不明所以,在旁等了一会见白大仙始终无语,便咳嗽一声轻轻叫道:“大仙?大仙?”

    连叫了数声,方见白大仙缓缓睁开双眼,高江毕恭毕敬道:“还请大仙指点迷津。”

    白大仙目光湛湛,盯着他道:“你们真想知道?”

    高江与众人皆点头不已。

    白大仙道:“好,贫道可以给你们算一卦,但贫道有个要求你们却一定要应允。”

    高江闻听喜道:“这个规矩我们知道,我们早已给大仙备好一只八斤重的雄鸡和一坛美酒了。”

    白大仙摇摇头道:“非也,贫道所言不是此事。”

    这一番话将众人听得稀里糊涂,不知这白大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想要银子不成?

    高江干笑两声道:“这些薄礼确实不成敬意,若是大师嫌少尽可直言。”

    白大仙又摇摇头道:“其实贫道的请求说出来很简单。你们有所不知,这位顾先生是个高人,法术精通博大,贫道自愧不如,所以也不敢破他的法。除非你们能在七天后的戊时让他既不能出府衙也不能行法术,贫道就可以帮你们赢下这个赌局。”

    高江一听大喜,心想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拍着胸脯对白大仙道:“这有何难,全包在我们身上好了。”

    言毕众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白大仙道:“既能如此,贫道这就给你们打一卦,算算这些馒头到底在何处。”

    说完便从袖中拿出几文古钱来抛在桌上,待古钱落定,他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古钱,久久不发一言。

    高江及一众人等在旁屏息静气的看着,唯恐扰乱了白大仙的思路。

    过了小半柱香时分,只听白大仙徐徐吐口气道:“总算有着落了。你们回去在马厩中细细查找,如贫道所算不错,馒头定然藏在那里。”

    众人一听大喜,高江连声谢道:“多谢大仙指点,我们这就回去,若果真如大仙所言,我等必有厚谢。”

    白大仙摇摇头道:“谢倒不必了,只是你们答应贫道的事情千万不可忘记,否则必有大祸临头。”

    众人七嘴八舌均道此乃小事一桩,必然能说到做到,不劳白大仙费心。

    白大仙闻听似乎才放下心来,对他们点头道:“如此最好。”

    待众人告辞了白大仙回到府衙中,依着大仙的指点来到马厩,经过一番仔细搜寻,果然在马厩的阁楼上找到了这一百个白面馒头。

    众人皆欢呼雀跃大为欢喜,都说白大仙果然是活神仙,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江又让人将这些馒头装好,随即带着这些馒头来找顾之群。

    顾之群适在房中打坐,见他们前来略微有些诧异。

    高江一见他便指着馒头道:“顾先生上次又骗我等了。原来你先用障眼法,再用搬运术将这些馒头运到马厩的阁楼上,如今这些馒头都被我们找到了,这又该怎么说呢?”

    顾之群听罢却不惊不怒,反而淡淡一笑道:“是我输了。你们说该如何罚我?”高江道:“我与各位幕友都商量好了,请先生七日后在院中备下酒席请我们赏戏吃酒以作赔罪,如何?”

    顾之群听罢低头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

    高江以为他想抵赖,便对他道:“顾先生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该不会爽约吧?”

    顾之群抬起头对众人笑笑道:“区区小事,如何敢诓骗大家。就依你们所言。”

    说完又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交给高江,托他去准备酒席商情戏班,众人一听均喜笑颜开,对顾先生是交口陈赞,都说他是个诚信之人,顾之群对此却充耳不闻,只低着头似乎一直在思虑着什么。

    七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到得第八日午后,众人早早便将手头之事处理完,聚在庭院中单等戏班前来搭台唱戏,一时府署中热闹非凡,连张县令都被请来了。

    张县令初时不知事情缘由,高江便一五一十的禀告了他,张县令听罢惊诧之余更觉有趣,不意自己的属下还有这等能人,于是便想问问顾之群,不料院中到处查看一番却未发现他的踪影,高江见状急忙和几个幕友赶到顾之群所居之处,却见他尚坐在床上闭目打坐。

    高江不由分说上前拉起他就要走,顾之群睁眼问道:“不是银子都给你了吗?还要我去做什么?”

    高江道:“今日你是东家,哪有请客东家不来的道理。再说张县令已经来了,正等着见你哪。”

    顾之群闻言笑道:“即是如此我若不去却是失礼,也罢,我去就是。”说着便随高江等人来到庭院中。

    此时戏班已将戏台搭好唱了起来,众人簇拥着张县令坐在台下看得兴高采烈。

    顾之群过去对张县令行了个礼,张县令正看得过瘾,随口问了两句便又转头看戏去了。

    顾之群也不多话,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最后,双眼眯成一条缝,也不知到底是在看戏还是在听戏。

    高江心中谨记白大仙所言,怕顾之群又玩什么花样,于是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指着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顾之群闲聊,顾之群口中或“嗯”或“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时不时的抬头看天。

    高江见此刻尚在申时,离白大仙所说的戊时还早,眼见台上唱的精彩,于是也逐渐看得入迷,懒得再和顾之群说话。

    不知不觉酉时已过,高江早已安排好三桌丰盛的筵席,此刻见日头西斜,便命人将酒菜瓜果流水般的端上,请张县令坐上席,顾之群坐下席,自己和县丞陪坐在两旁,台上继续唱戏,台下觥筹交错,众人一边赏戏一边吃酒,端的是自在快活。

    待这台戏唱罢已是月上梢头,张县令吃罢酒席便先回了,高江见戊时已到,白大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千万不能让顾先生在这个时刻作法,否则即会有大祸临头。

    白大仙就是活神仙,他的话可不能不听,否则真有大祸自己可担当不起。

    想到这里他便使个眼色,一众幕友早已明白,纷纷上前敬酒的敬酒,夹菜的夹菜,让顾之群无暇旁顾,就连他上个茅房都有人跟着。

    顾之群对此似乎一无所觉,兼之他酒量惊人来者不拒,数十杯酒下肚不仅了无醉意反而精神倍增,话也多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诙谐风趣之人,此时更是口若悬河妙语如珠,尽说些天下的奇闻异事,只将众人听得大笑不已。

    又说了片刻他忽对众人道:“讲了这么久,真得有点累了,容我点上烟抽两口解解乏再说。”言毕便欲回房去取水烟袋。

    高江怀疑其中有异,于是也站起身讪笑道:“先生不会是要借故先回吧?我们说好的今晚可是不醉不归,再说我们还没听够先生的故事呢。”

    顾之群听罢忽抬起头扫了高江一眼,高江只觉他瞬间目光如电慑人魂魄,心头不由一寒,可转眼顾之群又恢复了原样,懒洋洋地笑道:“即是不相信我,还请高先生和我一道去。”

    高江听他此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自己一人去又不放心,于是又叫了两人随行。

    待顾之群在前慢悠悠的进入自己的房间,高江等人就站在门口等待,好在过了片刻就见顾之群走了出来,手中果然拿着根尺余长的水烟袋和一张引火的纸煤,他一见高江便道:“怎样,我说我只不过是回来取烟袋而已。”

    高江急忙赔笑道:“顾先生确是诚信之人,我们如今是知道了。”

    顾之群对此话不置可否,又随他们回到庭院中。

    众人正等得不耐,一见顾先生便叫嚷着让他继续讲故事。顾之群淡淡一笑道:“诸位莫急,先等我抽口演解解乏再说不迟。”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火折来准备引燃纸煤。

    只见他将一条纸煤撕为两半,然后点燃了其中的一条来引烟丝,不料这条纸煤堪堪烧完,忽见空中狂风席卷乌云大作,一时吹得树动枝摇飞花落叶,众人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正在惶恐间,却见顾之群又不紧不慢的点燃了第二条纸煤,这次纸煤一烧完便见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即就听霹雳声大作,将众人耳朵都快震聋一般,高江等人惊恐难言,一时站在院里浑身抖做一团。

    此时忽见一物从空中直直落入院中,众人定睛一看,地下居然是一只白色的老鼠,只是这老鼠的个头远比一般老鼠为大,简直就如同一头小猪般,此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顾之群至此方仰天大笑数声道:“三年之功今日终于成了。”

    这句话将众人听得如坠云雾中,都不知他所言是何意。

    顾之群见他们一脸茫然惊恐状,于是温言安慰道:“诸位不必害怕,这院中的白鼠即是你们所信的白大仙。这孽畜算起来也是我同门,只是数年前堕入魔道,信奉采补邪术,专于夜间潜入闺房yin祸年轻的女子,这些年在蜀地已有不少少女身受其毒。我奉师命捉拿他已三年,他虽道行不如我,可却擅长逃跑之术,因此数次眼看就要将他拿住,却被他险险逃走。这次我追踪他一直到了此地,夜间四处打探都未能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前些日偶然和你们玩笑打赌,不料却被你们揭破,当时我便知道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本事。我料定他一得知我在这里便要前来加害,而且算准今日适逢月圆之夜,而戊时又是他法力最盛之时,因此才会让你们将宴请放在今日,好缠住我让我不及施术,如此他即能施隐身术前来相害。我却故意装作不知,就等此刻请君入瓮,不想你们紧缠住我不放,无奈之下才借口回房取烟袋,将符咒写在纸煤上,以致于在这里施法惊吓了大家,也是情不得已。不过总算是不负师恩所命,将这孽畜拿住,说起来还要感谢诸位才是。”

    这一番话只将众人听得是惊骇万分难以置信,高江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正思虑着要不要上前赔罪,却见顾之群又对众人拱拱手道:“如今大事已了,我也该告辞了。请转告张县令,顾某感谢他的厚待,各位后会有期。”

    众人不及多说,又听霹雳一声大作,待回过神来一看,发现天上乌云尽散月光皎洁,而院中已不见了顾之群的身影,连那只大白鼠也随之不见了,院中诸人皆面如白纸抖若筛糠,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待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急忙赶去兰家祠堂查看,果然发现厢房中空空如也,那白大仙自此真的就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