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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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晌午,日光越发灼热,路边相并矗立的一排参天巨木也挡不住炎炎金轮,树下的花草灌木似枯萎一般,皆无精打采的垂落于地,偶有枝叶微微摇摆,也是流火烈风,酷热难当。 此等九伏天气,家家户户皆闭门不出,穷的寻一处阴凉,只盼日落西斜,晚风习习,富的便修纳凉水榭,尽享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在树下小路之上,此刻有一老一少缓缓前行,两人步履平稳,毫无焦躁急切的神情,竟像是在春天的田间小径散步一般惬意。目观那白发老者面色慈祥和蔼,虽身着青裳布衣,却掩不住那出尘脱俗的仙气,绝非寻常村野之人,而其身旁的少年四肢修长,面色苍白如雪,更为奇特的是,烈日当空,他却身背一硕大的包袱,看起来其中所装之物颇为沉重,但他却无一丝负重感,额头也没有一滴汗珠,比之老者还要轻松半分。 这两人自然便是妙应仙孙思邈和宁枫,白绝山谷之事已然过去十年之久,宁枫也从一个垂髻幼童长成了英俊少年,他本命魂魄因与鬼灵相互纠缠,早对当年所发生之事失去了记忆,便是连名字也是妙应仙从其脑中勉强感应得来。 这十年来宁枫除了每日学习岐黄之术兼以上古各家药典,还要学习儒家修身养性之言和道门老庄学说,以凝心定性,震服体内恶灵。除此之外,他还跟随师父走遍神州各大仙山,采集天山红枫、雪蒿果和南疆赤雀火羽放入鼎中炼为赤曜丹,每日辅以仙丹之力修习,日日不辍。 但宁枫体内残余的鬼灵却是没有因此被消除,反而是随着年岁渐长,愈发不可遏制。每隔一段时间宁枫便会被鬼灵控制神识,癫乱疯狂,六亲不认,全身冰寒无比,最后化为一尊冰人,幸有妙应仙无上修为,数次将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但对其发作越来越频繁的僵鬼之毒,却是束手无策。 而就在一个月之前,两人来到一山村中给村民们治疗寒热之症,受到众人热情款待,不想宁枫竟然在半夜之中化作僵鬼,将一妙龄少女吸尽鲜血而死,后妙应仙更被暴怒的村民们称作妖道,逐出了村外。 宁枫对此愧疚无比,愈发勤恳的修炼凝识心诀,同时日日夜夜参阅古籍,欲寻找治疗之法,但却一无所获。同时体内的冲动和杀念却是越来越强烈,妙应仙看在眼中,心中郁闷、焦急之情更甚。 这一日一大早,宁枫就被师父叫起,背负行囊上路,两人走在山间大道之上,一仙风道人携一俊秀少年,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妙应仙依然低头沉思,不发一言,宁枫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是要去给别人治病么?” 妙应仙淡淡道:“对,不过要治病的是你!” “我?”宁枫讶异道:“难道师父您又想到了什么药方,现在去采药?” 妙应仙道:“此次我们要去拜访一故人求取灵药,到了那儿你要谨言慎行,不得有半分逾越,不然怕是此行不能如愿。” 宁枫闻言心中疑惑,暗想:“师父被称为药王,医术独步天下,难道还有他老人家炼不出来的灵药么?再说师父言称故人,为何还会求取灵药不得,听起来倒像是有嫌隙一般?”不过他见师父脸色凝重,当下也不敢多言,只是跟在后面向前行进。 又走了数个时辰,两人走进一处青山脚下,宁枫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绿树浓密,云雾缭绕,妙应仙停下脚步,说道:“前方便是游仙山境地,此山钟灵奇秀,但同时也艰险难攀,我们只能以御风术越过,你跟好了!” 宁枫跟随师父虽没有学习道家术法,但普通的诸如御风术,治愈术等简单法术也曾学得一二,当下两人足尖点地,御风而上,朝着山顶的方向行进。 两人催动周身气流,随风而上,在天边化为白色云浪,快逾飞鸟。不多片刻,便已来到游仙山霍林洞天,眼见下方千山环绕,九天瀑布奔腾,隆隆巨声隐隐可闻,无数溪流蜿蜒曲折,最终汇聚到山谷之中一巨大湖泊之中,岸边鲜花绿树倒映水中,真如天边彩霞,绚丽非常。 宁枫眼见此等仙境美景,惊叹异常,他曾从《唐书·地理志》上读到,游仙山位于吴越之地,福州府长溪,其周回三千里,西临连绵青山,背靠茫茫大海,尽得风水之妙,被称为是“道家第一洞天”,尚在五岳洞天之上,山中奇花异草遍地,更生有“神草仙芝”之称的五色灵芝,传说乃是当年女娲补天之五色神石的灵光落地而化,功效非凡,有医者曾称便是亡者服用此芝也能将魂魄从冥界召回,死而复生。 “五色灵芝?”宁枫心中恍然:“难道师父所求的便是这等仙芝药材么?这等仙府洞天中独有的奇药,怪不得他说可能会不能如愿,不过想来以妙应仙人的威名,也不会太难!” 他被僵鬼之体折磨已有十年,每日都要耗费稀有药草加上师父的灵力温养,心中早就愧疚万分,再加上前日误伤人命,更是自责悔恨,难以言喻,此时想到终有灵药能够镇服体内恶灵,内心欣喜激动,竟差些从云端掉下。 然此刻妙应仙心中却纠结犹豫,这百年来他行医救人,曾为采集药草踏足海外仙山、南疆毒林。游仙山中灵药种类繁多,兰花芝草、琼枝珠玉应有尽有,但妙应仙却从未来到此地,上一次前来已是百年之前,盖因游仙山中住有一仙人,名曰王纬玄,他号称天地仙师,名列神州九仙人之一,修为冠绝天下,世间佛道两派公推其为天医妙应真仙孙思邈之下的第一仙。但其性子也如道行一般,欲比天高,为人孤傲清远,自负天下无敌,自然心中最不服的便是妙应仙。 每一次妙应仙前来采药之时他都会趁机约战,两人出手,直可令山河变色,日月掩辉,有几次甚至引发剧烈海啸,狂风海浪掀起数十米高,波及海边渔村与过往船只,死伤无数。妙应仙悔恨无比,自那以后王纬玄所到之处,他都退避三舍,久而久之,世人都以为妙应真仙败在了天地仙师手下,他淡泊名利,也不辩解。 仙师王纬玄虽心高气傲,好胜心极强,但为人磊落坦荡,知晓自己尚未胜过孙思邈一招一式,所以对外只说胜负未分。他与妙应仙皆是道门宗师,两人之战必然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哪知修道之人传得越甚,他心中越是气愤,只觉得此胜名乃是对其的极大侮辱,后来有十数年他寻遍九州仙山,欲寻找妙应仙再战,以正其名。妙应仙闻之,更是躲之不及。 此虽皆是百年前的旧事,但孙思邈今日想来,仍觉心有余悸。仙师王纬玄好战之心,世所罕见,不知此次一见,又会惹出怎样的风波?但为了自己的徒儿,他唯有登山拜访,心中打定无论对方如何刁难,只需忍让便可,绝不重蹈当年覆辙。 来到游仙山所辖上空,妙应仙降低速度,缓缓前行,但见此山此景与百年前并无变化,依然是倚崖傍海,峰峦奇秀,云雾缭绕,他此行有求于人,遂顺势而下,落于山间小径上。抬头望去,只见石路两旁百花绽放,争相斗艳,如霓虹彩带,迤逦相映,直达山顶天际。 待行至半山腰时,突然看见一身着素衣的少年在舞剑,其年岁虽小,但眉宇间英气逼人,身姿变幻如行云流水,出手忽而快捷迅猛,忽而飘逸灵动,竟是一高深无比的剑法。宁枫只道其是仙人门下,心中仰慕非常,暗想:“什么时候我也能习练这样的仙法,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只可惜师父念我体质特殊,从不愿意教我……” 一旁的妙应仙看了一眼,便知此少年所练的乃是游仙山的无上碧水剑法,以有形之剑,御无形之气,其刚柔并济,变化莫测,当年他足足斗了三百招方才寻得一式破了此剑法。但是王纬玄傲气十足,得道以来从未收过任何徒弟,此少年的剑法又从何学来? 他心头微微疑惑,不过王纬玄常常云游在外,此次未曾知会便来拜访已是不妥,若是此子真是仙师之徒,那事先让其通报一声当为礼仪之道。 妙应仙面带微笑,驻足原地,那少年练剑正兴,浑然不觉,手中一柄仙剑上下挥舞,锋利剑刃将阳光折射成七彩霓芒,将其身体完全笼罩于其中,真如脚踏彩虹的天仙下凡,其剑气所到之处,虚空裂响,金石迸碎,四周那红花绿草、参天枝叶被轰成齑粉,在空中汇聚形成无数条绚丽彩带,落入山间瀑布中又奔腾而下,最终汇入碧波万里的游仙湖泊中。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少年竟也没有停歇之意,妙应仙见其灵力修为强沛无比,竟不下于服用了十年仙丹的宁枫,他微微一笑,两人年对相仿,道行相近,又都修行玄门妙法,说不定倒是一对好玩伴。 宁枫见师父不曾发声,便也不敢打扰,但他少年心性,越看越是激动,浑身那被隐藏的戾气竟然显现出来。那少年正欲收剑,突然感觉身后一道似有若无的杀意,大惊失色,慌忙向后退后数丈之远,执剑横于胸间,他见山间石路上并肩站立一神仙似的老者和一面容苍白俊秀的少年,不知来了多久,自己竟然毫无感应,心头惊怒。 “你们……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游仙山洞天?” 妙应仙笑着拱手道:“仙童,老夫乃是你师父一故人,路径游仙山,特来拜访,烦请传与通报一声。” 少年见老者儒雅有礼,以为其定然是服于师尊威名,惊惧之情瞬间消失无踪,又见那宁枫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淡淡杀意似乎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心头猛地涌起怒火。 他得天地仙师教导近十载,自负天赋过人,渐生骄横孤傲之心,此时忍不住道:“我师父乃是天下仙人之师,只有晚辈,哪里有什么故人?你这老道在此胡说八道,乱攀关系,小心惹师尊生气,转瞬化为齑粉,劝你还是早些下山,不然饶不过你这擅闯仙山之罪!” 妙应仙见少年如此无礼,微微皱眉,还未回答。一旁的宁枫却受鬼灵侵体,性格暗藏暴烈,此时见人侮辱师父,哪里还按捺得住,大声呵斥道:“你这小儿,我师父胸怀若谷,好好的跟你讲话,你却不知好歹,出言不逊,今日我便替你那师父好好教训你一顿。” 说罢身形一动,闪电般向那少年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