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入虎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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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司锦的思绪攸忽飘回到了十七年前,父亲在莫名其妙的离家半月之后,浑身是血的冒着雨夜冲进了家门。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幼儿,双目如漆,白皙可爱,灵动的眸子转动着左右瞧看,浑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 之后四年,身为独女的左丘司锦多了个弟弟,名叫左丘无止,平日里藏在家里,轻易不让他外出玩耍,对仅有的几个知情的王府好友,也只是说外面养的妾室生的儿子,以前生活在广州乡下,现在年岁渐长,膝下无儿,故接过来抚养。 这在士族间不算稀奇,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议论和怀疑,只是左丘司锦明白,这个弟弟来历不明,因为她永远忘不了父亲那一身沾着血的湿透了的黑袍。 “阿姊,知其白而守其黑作何解?今日先生教的,我没听明白……” “知晓明亮的地方,却敢于守在黑暗之中,比如你,心里其实聪明,却总是表现的愚钝,这就是知其白而守其黑,大智若愚,和光同尘!” “原来是这样解的,我还以为知白守黑,是因为我长的白皙,而阿姊生的黑些,所以要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永远守护阿姊呢……” “噗,谁要你守黑?你自个守白去吧……” “那……我就起个别名,叫左丘守白!” 左丘守白?当年说笑时的诨号,会是无止吗? 左丘司锦深恨自己没有看好弟弟,让他七岁那年从后门偷偷溜出去突然失踪,从此再无音讯。父亲没日夜的寻了足足三个月,最后无奈放弃,却并没有因此责罚她,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了句“生死有命”,而后再没提起过左丘无止这个名字。 “郎君,你猜的不错,我确实认识一个叫左丘守白的人,可我不敢确定朝廷的使者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必须亲眼见到他才能作数!” 徐佑温声道:“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只是现在牵扯到朝廷和江夏王,所以冒昧问一句,你认识的那个左丘守白,到底什么来历?” 左丘司锦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给徐佑讲了那个雨夜、那个知白守黑的两小无猜的过往,不知不觉泪湿衣襟,黯然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徐佑默默倒了杯茶,拍了拍她的肩头,负手走到窗前,望着明月悬空,脸色平静如水。 江东很大,江陵很小,人与人的际遇就是如此的奇特,谁也不知道被命运之神cao弄的人生会在何时从身后吓你一跳,左丘守白若真是左丘司锦的弟弟,似乎给了他们打探朝廷底牌的机会,可反过来想,也让他再无法完全信任左丘司锦的忠诚。 这是把双刃剑! 等左丘司锦情绪稍微平复,送她回了房间,清明转身关上门,低声道:“郎君,要不要盯着左丘司锦?” 徐佑面色如常,道:“左丘司锦会为了一个失踪多年且来历不明的弟弟背叛待她如嫡亲meimei的临川王吗?我觉得不会!” “左丘司锦对左丘守白怀有愧疚之心,这种心态极其容易被利用。如果左丘守白心机深沉,恐怕左丘司锦陷入对方的局中而不自知,那时咱们就被动了……” “静观其变吧,说不定左丘守白这个名字只是巧合呢?” 徐佑并不相信人性,但他愿意给人性一个机会! 接着两天,清明早出晚归,和冬至的人碰头,了解王府最新的动态,可这些都是小角色,打入江陵城时间不久,接触不到太高层次的内幕。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通过府内下人们的口,得知江夏王吃饭时突然摔了碗碟,并且因为一点小事责罚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奴仆。 见微知著,这些琐事说明和朝廷使者的谈判并不让江夏王觉得愉悦,反而搅乱了心绪,迁怒于他人,变得暴躁和焦虑不安。 从行为习惯的改变,可以推断出很多讯息,只是在情报学里,单信息链的可靠性一向不怎么样,不说多条交叉的矩阵链,至少也得再有第二个信息链条成为佐证,才能够以此为依据做结论。 这天夜里,郭伏突然登门,告诉徐佑使者已经离开了王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前往檀孝祖的府邸。 徐佑问:“郭公有什么叮嘱的吗?” 郭伏恭敬的道:“郞主说他现在被颜婉派人盯着,帮不了郎君太多的忙,只能提供点微不足道的讯息,如何应变,全凭郎君决断。”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出门时,郞主又说,郎君定是看过后汉书》的,常言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班超出使西域,途径鄯善国留下了“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的典故,他所面对的形势和徐佑如今有几分相似。按照原来的计划,徐佑确实不排除效仿班超杀了朝廷使者,逼得江夏王别无选择。只是此乃下下策,彼时汉国强而鄯善国弱,班超杀使不会惹来太大的麻烦,而眼下是江夏王强而临川王弱,非万不得不想这样简单粗暴。尤其左丘守白很可能是左丘司锦的弟弟,真要杀之,左丘司锦会是极大的阻碍。 等郭伏离开逆旅,徐佑让清明和左丘司锦潜入檀府候着,寻机探查左丘守白的身份。他不能暴露会武功的秘密,而潜入檀府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所以只能让清明和左丘司锦两人前往。 檀府。 作为荆州都督府司马,檀孝祖的威名响彻五溪蛮族,京城中人对他的认知太过粗浅,片面的以为他只是平蛮较为得力的战将,殊不知当年何方明曾这样评价檀孝祖:此子乃江东的万里长城! 左丘守白没有等候太久,檀孝祖穿着便服走了出来,拱拱手笑道:“处理点私事,让尊使久候!” 换了太平时节,敢以私事让天子钦使坐等,抄家杀头都不为过,可现在就算明知檀孝祖故意拿捏姿态,左丘守白也只能含泪吞了这个委屈。 实力,决定一切! 寒暄过后,左丘守白懒得再兜圈子,局势已经明朗,两雄并立,底下人只需要表态站队,他从袖里掏出一份密诏递了过去,道:“主上亲手所书,愿封将军为荆州刺史,都督荆雍梁江湘五州军务,从此亲如一家,君不负恩,主不负君!” 亲如一家都说的出口,可见安休明对檀孝祖志在必得,檀孝祖自然表现的感激涕零,接了诏书,道:“无功不受禄,主上如此厚爱,孝祖实在愧不敢当!” “将军若想立功,眼下就有份天大的功劳,只是不知将军可愿为主上分忧?”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好!”左丘守白唇角含笑,道:“请将军带兵入府,斩江夏王的首级,交于我回京复命。”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敲门声响起,徐佑都不用问,只看左丘司锦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知道左丘守白果然是那个多年前失踪不见的左丘无止。至于他怎么成了衡阳王的心腹,那估计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其实徐佑错过了和栖墨重逢的机会,要不然他此时就该知道,所谓的另一个故事,其实是同一个故事,他也曾经直接或间接的参与过,然后在某个节点互相影响着彼此的人生…… 左丘司锦坐着不动,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是他!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从幼童长成了真正的男儿,可容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依稀可见小时候的样子。特别是走路时双肩不动,步伐如一,永远那么的谨慎和稳健。” 名字相同,容貌相似,习惯相近,习武之人六感六识都无比敏锐,那就是说绝不会搞错。徐佑突然道:“你有把握从他口中打探消息吗?” “我……我没有把握……”左丘司锦道:“我和无止一别多年,不敢保证他还认得我这个阿姊,还记得小时候的情谊,又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若冒然前去,后果难料……” “那,若是我要杀了他呢?” “啊?” 左丘司锦猛然抬头,眼神里流露出的错愕和震惊,道:“杀,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