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大坡地在线阅读 - 第三章 圣典不拒寇妩媚数点伤(6)

第三章 圣典不拒寇妩媚数点伤(6)

    王炳中正在看着,忽然从西边的山坡上跑下一个孩子来,渐渐跑到跟前的时候,才看清是满仓的二儿子有粮。有粮只穿了一个粗布短裤,手里捧着一个小草团儿,一边跑一边喊:“爹!——爹!——咋在墙头儿外边儿就喊你,你就是不吭声儿!”

    王炳中看见有粮便来了精神,远远地招手:“有粮——过来,让叔叔看看拿了个啥东西儿?”待有粮过来后,又招呼满仓:“满仓,过来歇一会儿,喝口水儿。”炳中看看有粮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窝野山雀,共有四只,小翅膀上的绒毛刚刚长满,黄嫩的小嘴儿,吱吱喳喳地叫着。

    炳中接过那窝山雀端在手里,问:“满身大汗一身的泥儿,干啥去了?”“跟俺哥哥拾杏核儿去了,背不动,喊俺爹背去!”有粮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滚圆的肚皮一起一伏,两只黑而黏的小手搓了几下后,啪啪地交叉着拍打肚皮。

    “恁哥哥不会背?”王炳中看着那张确和弥勒佛有些仿佛的笑嘻嘻的脸问。“俺哥哥还放牛呢,就在墙外边儿,杏核儿俺背半路了,真背不动了。”有粮似乎有些自豪,一边说,一边来回晃动着两个肩膀头子。

    炳中又问:“几岁了?”有粮答:“你忘心真大,那天不是说过了?九岁。”炳中伸手抓起有粮脖子上月琴给挂上去的那把银锁,原来红彤彤的丝线如今已黑滑得油光发亮,“给俺当小子咋样儿?”有粮忽然抓回那银锁,也要回了端在炳中另一只手中的野山雀,围着小凳子转了一圈儿后,说:“恁有小子——你净糊弄小孩儿耍。”

    有粮说着就一副转身要走的样子,炳中却一把拽住揽入怀中,有粮一边狠劲地挣扎,一边说:“真要?把俺弟弟有山要了吧,他净吃闲饭,俺会挣钱儿。”

    有粮的弟弟叫有山,比有粮小两岁,胎带的那副相貌别致而恒久,胸高肚瘪骨瘦如柴,细小的脖子上安插着一个奇大的脑袋,麻秸杆儿一般粗细的胳膊腿,似乎碰一下就会散了架。六、七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本村人都叫他三大头。

    两人说着话,满仓已去院里喝水回来,王炳中便说:“这儿不是有水,跑恁远。”满仓抹一把湿漉漉的嘴唇,说:“喝凉水得劲,热水不解渴。”满仓平时总喝凉水,哪怕是飘着雪花儿的冬天,也很少有喝碗热水的时候。

    满仓看着已刨出半亩多的一片地,回身对炳中说:“麻三谷四,小苗儿再有五六天才能锄,春地的豆子、棉花都锄了……这个——嗯,再,再过两天许能弄出来个亩把地——俺去给有粮背回来?”炳中摆摆手,满仓便手拉着一蹦一跳的有粮背杏核去了。

    或许是人上了年纪的缘故,王维贵一直歪在那把官帽儿椅子上睡着,直到周大中来说林先生的事才醒来,他看了一眼满仓刨出的一大片地,又回头看看笑嘻嘻地弯着腰站在身后的周大中:“你看看这块地,收拾好了还真是像模儿像样儿,这满仓就是能干,出活!这就是干得了茧子,才吃得了卷子。受了苦,才能大碗儿捂。”维贵的意思是说,只有能独当一面或出了大力气的人,才配吃白面馒头,满仓不是白吃饭的主儿。

    大中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一边不迭声地一连称是,维贵左右看看,又问:“林先生呢?”

    大中一边提起身边的一小篮核桃一边说:“他媳妇儿娘家的侄子来了,给捎来了点儿核桃,这不,给您先拿来了些,他有点儿小事儿,就说一会儿话儿,安置好就来了。”

    王炳中插嘴道:“她娘家厚待④不是绝户了?咋又冒出个侄子来?”(绝户:没有任何子女)

    大中答道:“咋也不是,她娘家磨盘沟俺年轻时收栗子去过那儿,还在她家吃过饭,姓石,就一个闺女,绝户了,来的这个是她的堂叔伯侄子,像是要合她家的房子,顺路来商量一下。”

    炳中听了这些话,似乎有些不高兴:“啥臭事儿,等他半天,你也是,弄个啥事儿都不利索。”大中从维贵身旁转过来,尽力地弯下了腰将嘴贴近炳中的耳朵:“不过——也——说得差不多了,开始嘞,林先生不太愿意,吃惯的嘴儿跑惯的腿儿不是?——在哪儿占如常了,就习惯成自然了,不愿意挪窝儿。”

    王维贵听到林先生不愿意挪窝儿的话,猛地扭过头来问:“咋——咧?”大中便又跑到北边弯下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对着维贵的后脑勺儿,说:“人挪活,树挪死嘛,俺给他掰扯了掰扯,按少掌柜的意思,那房租,也就仨俩钱儿的事,起不了大年五更,教好咱孩子,这比啥都强,这一说,后来,他就愿意了。”

    王炳中听周大中这么一说,似乎有一种被牛秋红摸了后脑勺儿的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快在心中慢慢地升起,思谋一会儿后终于想了个明白:原来是周大中肆无忌惮地跳进王家的谷仓,狠命地挖了一斗谷米后,耀武扬威地做了一锅施舍的米粥。于是不由地蹿起一股无名火来:“吔——周大中你真成精了,这阎王爷才打个瞌睡,这小鬼儿就想反天,去!叫恁媳妇儿给俺睡一黑夜咋样儿?看看恁家的东西儿有主儿没主儿!”王炳中对大中做主免了林先生的房租很恼火。

    王维贵忽然扬起手中的蒲扇,啪哒一甩便打在炳中的头上:“猴儿屁股抹蒜的脾气儿,就不能酣畅点儿?啥话从你嘴里一出来就变味儿。”边说边抬身往回走:“就这的定了,能搬明儿了叫满仓拾掇一下儿就搬,没那些臭事!——唉!还是满仓好,满仓这人就是实诚,这不多言,不多语,不转圈儿,也不见得就是啥赖事儿,你看那庙里的菩萨,哪个也不吭声儿,见天儿都有人拜。”大中急忙在后边搬了椅子,弯着腰咯颠咯颠地跟着走了。

    王炳中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大媳妇儿牛秋红正在屋中和廷妮儿说话,便到西房月琴的屋中转了一圈——展绷绷的炕单子没有一丝的折皱,桌子上一盒香粉打开着也忘记了盖盖子。听说小坡地村有丝弦戏,他猜想月琴准是看戏去了,心中便有些不高兴,一个人走到院中的七叶树下,坐在那张摇椅上晃荡起来。

    在炳中看来,月琴自到王家以来,哪样儿都好,就是对戏的迷恋让他不快,虽然关上门没人的时候,有时也愿意听她哼上几句,高兴的时候,月琴甚至手眼脚并用地给扭上几扭,但那也是两口子闹耍的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