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乱云飞渡(五)
长仁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战场上厮杀近百余载,九死一生,早已让这位两百多岁的修士心如磐石,处变不惊,但听到沥血殿三个字时,依旧不由得变了颜色。 因为沥血殿三个字就意味着没有任何条件可谈,只有结果可论。 他们善恶不分,只认利益,一旦接受雇主的请求,即便天涯海角,纵然雇主身亡,也要完成任务。 上万年之前,鸿国尚不存在,沥血殿便已闻名鸿域,如今帮众遍布九州,高手云集,永安城所在的沥血殿只是沧海一粟。连凡人都知道,一旦谁的名字和沥血殿连在一起,便只有身死道消一途。 但长仁变色更多的却是因为愤怒: “玄武神将为人族驻守边疆百载,斩妖除魔无数,尔等鼠辈却因利益要置他死地?!多说无益,前来问剑吧!” 自称沥血殿副殿主的男子却没有动,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传闻四大神将各有七宿护法,玄武神将的七宿乃斗、牛、女、虚、危、室、壁,想必足下就是‘东壁’长将军了。” 长仁沉默不言,三尺青锋如水波一般在手中凝聚成形。 黄道安摸着下巴赞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好剑!可是,以长将军‘青天之问’的境界,恐怕还不是黄某的对手。” 青天之问,长仁对自己的境界自然很清楚。 天境走到巅峰,入道之前须经过九问反省,修士将此九问称为九问境,分别是rou身问、超凡问、大王问、大坤问、青天问、众生问、生死问、心问、道问。 长仁正是处于青天之问的境界,对方能一眼看破此境,显然已到了心问、道问之境,乃至更高。 不过长仁并不畏惧,修为只是战力的一方面,这是修真界颠扑不破的道理,然而黄道安的下一句话,却让长仁剑锋一颤。 “——只是长将军有所误会,黄某今日前来,与玄武神将并无任何关系。” 长仁眉头一皱,心思飞转,余光看了千亦一眼:“那郎中已经死了。” 黄道安微微一笑:“长将军不知道我们沥血殿的规矩,可是黄某绝不敢忘记‘雇主不在,犹须杀之’这一条,所以烦请长将军行个方便。” 长仁寸步不退:“我记得沥血殿不杀凡人,可是那满街的尸首你作何解释?” “凡人自然是凡人所杀,与沥血殿无关。” “那郎中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沥血殿此举便不怕被天下人唾弃?” “善亦是恶,恶亦是善,沥血殿早已放弃善恶,杀人,亡命,只为利益。” “此子乃有容国院的学子,昨日射破玉府门楣一箭亦是他所为,沥血殿杀他,不怕被有容国院和边关众将士连根拔起?” 黄道安叹息了一声:“确实有些头疼,只可惜当初接了这茬儿,便身不由己。” 长仁还要再说,黄道安却摇了摇头,侧身一面对着长仁,一面对着不知何时跑到身后的懒懒:“长将军,你该不会觉得黄某连少了什么都发现不了吧?” 见长仁不语,又道:“说实话,黄某只有道问境的修为,也就高你四个小境界,算上长将军丰富的战斗经验,和这只邪性的小狗,这一战确实不怎么好打,黄某即便胜了也得挂彩,可是黄某辛苦跑来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直接些,这人头今日让不让摘?” 长仁不答,手中长剑清辉大涨:“出招吧。” 黄道安挪了挪步子,给脚下的一只蝼蚁让开道,手中幻化出一柄九寸长短的匕首,自言自语道:“废了这么多口舌,却从无人听,难道‘灭杀道’仍有瑕疵?” 人声远去。 千亦的耳畔传来细微尖锐的铮鸣,长仁与沥血副殿主已战在一处,懒懒化作一只三丈高的雪兽,静守在法阵之外。 交手的二人并没有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反而像是两个武林人士在交手,刀来剑往,厉影交错,只不过看不见人,连剑光亦是残影。 千亦无暇他顾,既然玉不琢将护法之事交由长仁,他便也毫无保留的相信,况且懒懒亦在阵外。 这一战持续极久,两个即将跨入大道的修士连一根草也不曾毁去,只有偶尔溅起的一抹鲜血,掩了崖岸的碧色。 懒懒一直没动,宛如一座雕像,昂首而立。 就在日渐西斜的时刻,战斗忽然停止,两人分立在数十丈开外,长仁单手持剑,面对斜阳,身影挺拔一如出剑之前,黄道安却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从水里爬出的落汤鸡。 两人身上皆有伤,黄道安身上的剑伤甚至更多、更重,但却只有长仁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流血。 黄道安没有看长仁,他整了整破烂的衣袍,看着山崖外的某处,缓缓皱下眉来:“朝廷的人?今日还真实热闹……” 沉默片刻,黄道安将匕首收了起来:“罢了,沥血殿不介入俗世纷争,虽然人头要摘,也没说必须今天摘,今日就当来认个脸好了。”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自顾自的取丹服下,随后抱了抱拳,黄道安朗声笑道:“长将军,黄某贪生怕死,一向佩服边关的将士,只是此次任务在身,不得推辞,还望长将军见谅,这瓶丹药权当是赔罪了,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黄道安将手中的玉瓶一抛,已消失在远处。 长仁望着茫茫山野,倚剑而立,直到数十息后方吐出一口浊气,盘坐而下。 没有碰黄道安扔来的玉瓶,长仁自怀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闭目调息。 与黄道安一战,他比表面上看起来受伤更重,鼎力消耗巨大,已剩不得两成,而确如黄道安以秘法察觉的一般,长仁听到十数里外,一道身影正飞速靠近。 百息之后,长仁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似平静似叹息:“须女,没想到却在这里见面。” 一声娇笑自虚无中响起,如若银铃:“东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