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疏香
张母等人听了这话，面色都是一变，颜云清垂下双眼，忽然轻轻抽泣了一声，却没说一句话。屋子里越发寂静起来。苏瑾坐在颜云清的下首，虽然也默不作声，见她这样子，眉头微微一蹙，身形动了动，一面颇觉无奈，一面心里暗想：舅舅这样的人家，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总要过得去才是。何况，大舅舅一家看着也都宽厚和气，表妹对着仆妇丫鬟都是好的，怎么对着长辈反要这样针锋相对？ 不过这样的话，她却不好说不好问的，只能看向张母。 “还是你们贴心，方才这样。”张母面皮发青，嘴里却还是硬生生逼出这么一句话来。要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说这样退让的话。但是，要只是大房疏远自己也就算了，方才她身边的人打探出了个消息，说是江知博竟然对周氏难产那件事不依不挠，甚至查到了她这里！哪怕朱砂这几个心腹收尾做得干净，她也怕真有些蛛丝马迹出来。那江知博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孬货，这时候委屈些受罪些，真要出什么来首尾不清的地方，她也好借着这些委屈受罪好掩盖了去。 江萱不知道这些，见张母这样子，心里还吃了一惊，暗想：不对，张氏绝不是软弱无能的人！她会这样忍气吞声，必定有别的缘故在！只是，一时半刻，自己无从想起…… 她这里想着，正要开口，外头忽而一阵脚步响动，就有丫鬟回报，说是三房朱氏母女过来了。但朱氏只领着亲生女江芙江蓉两人，没带着庶出的江蘅、江艾过来。江萱瞧着目光一凝，忽而笑着道：“婶娘来了，怎么只带着两个meimei？说来六meimei病了不好过来，难不成七meimei也……”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看着颜云清抬眼望来，便又接着道：“表姐们原是贵客，六meimei她们向来礼数周全的，今番不能过来，想必是实在病了过不来。唉，我过会儿便去看看吧，也是姐妹的情意。” 她说得好听，却让朱氏听得面皮发颤——这小蹄子分明知道她是故意不带江蘅江艾，省得她们出头露面，却抬出这样的话来堵自己的嘴，丢自己的脸！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江芙却早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正好发作出来：“呸！你知道什么，江艾她好得很，就是江蘅，也就咳嗽两声，还能走不动了？” 这智商…… 啧啧，三叔给个闭门羹，三婶懒得带所有闺女待客。三房又是嫡亲的舅舅家，颜云清，你怎么想？ 江萱扫了全场一眼，就拉着苏瑾起身：“原来是这样，多谢四meimei提点，我竟不知道婶娘原来这样想的。既然如此，老太太这里想来少我们两个也没关系的，我们就先告退了。”说着，她利索的一礼，拉着苏瑾就走。 走出了屋子，她还能听见朱氏一声难得的斥责：“你多嘴多舌什么！这样的话，能随便说出来的？”——合着这话没错，就是不该说出来？江萱知道朱氏的本性，不过从心里嗤笑一声。苏瑾却听得脚下一顿，停了半刻才是继续跟江萱往大房而去。 江萱便笑着劝道道：“jiejie不要挂心这些。我说一句真心话，在这家里，比这更可笑可恨的都有呢。要都计较上去，这日子就没法子过了。只当这些都是一阵风，过去了就过去了才好。” 苏瑾虽说从小娇养，又是家宅安宁，从没见过这些内宅的斗争的，但到底是心思细致的女孩子，本性又极聪敏剔透，如今渐渐明白了些情势，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父亲原是想着他年事渐高，又有外头官场上的事，自己无人教养中馈，又独个儿没个兄弟姊妹帮衬，方送到舅家来。如今看着，舅家这里也实在太乱了些。 她这么想的，后头就更沉默，直到又回到大房里头，再拜见了大舅母周氏，才暂且将心头烦乱压下。 周氏对她却是颇为热情，言语也亲近和气。只是她月子里还要将养，不好多说话而已。及等留着吃了饭，又说了疏香苑一事，周氏就令江萱好生款待：“前头你就念了千百句，如今你苏jiejie来了，你丫，也该越发好生相处才是。”苏瑾听得心里柔软，面上笑容也多了些。江萱瞧着便笑着应了：“母亲又白嘱咐我，我一见苏jiejie便觉亲近，却是一心一意想着好好处的。说来疏香苑也近，我便陪jiejie过去看一眼，要是有什么不个足的，也好早些布置。您看这样子可还好？” “也罢了。”周氏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叫了个玉莲陪着跟着过去，才转头与宝霞道：“萱儿这丫头打小就不言不语的，我只说是个闷嘴葫芦。没想到，她如今却越发精干起来——这三个中，老爷最看重的还是苏家的。可见是我的孩子，原不会差了旁人什么的！”宝霞微微一笑，端了一盏茶送过去，一面笑着道：“有太太言传身教的，姑娘自然越发能干。说来苏姑娘也是好的，瞧着言语行动，与我们姑娘也是半点不差的。比那颜家的好了不知多少，可见这说是嫡出，到底也是有高下之分呢。” 这话正合了周氏心意：这是自然，那颜家跟苏家差了不知一点半点。就是自己家，难道老爷跟三房的那个是一样的？这说是嫡出，但原配嫡出自然比继室生的高出三分来！由此一想，她心情却畅快许多，因笑着道：“就你嘴巴乖巧，能说会道的。这苏家大姑娘也实在不错，与大丫头常在一处也是好的。我这做舅母的，自然也不能吝惜东西——将前头得了的那一套白玉头面收拾出来送过去，这时候正合她穿戴的。” 宝霞应了一声，自去收拾，而将要得到头面的苏瑾此时正颇为欢喜。 疏香苑离着大房极近，布置却决然不同。这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屋舍，水磨砖墙，清瓦花窗，还没跨入院中，便隐隐有些水声暗香扑面而来。苏瑾心中便有三分喜欢。及等推门而入，当面见着山石插天，清泉隐隐，又有异草处处，繁花如锦，更有些藤葛攀爬牵缠，花果都垂累可爱，芬芳馥郁，使得这一处更与别处不同。 恰此时又是日落时分，黄昏暮色铺展开来，但凡走都一步，都是水光隐隐闪闪，花木颤颤巍巍，倒有些移步换景之感。不说苏瑾，连着江萱也不由说一声：“平日少来这里，再没见着这般景致的。”口中说着，她们一路往里院走去，却是一连五间屋舍，粉墙黛瓦，绿窗油壁，又是清泉缠绕而下，曲栏回廊，花木繁茂，十分闲雅精巧。 苏瑾细细看来，这一处花木极多，却或是当庭栽种，或是小盆布置，或是簇拥相合，或是独立一处，布置得错落有致，繁简得宜。如今初秋时节，右侧篱笆上紫薇花褪了残红，下面却正有一片黄菊渐次绽放。再过去些，几株木芙蓉正栽种在一处假山石之侧。它们临着清泉，花开了两三朵，一阵微风过处，花叶轻轻颤抖。 “这里真是好。”她由不得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萱便拉着她到了屋子里，一面笑着道：“jiejie喜欢便好，说来这屋子虽也时时洒扫，毕竟空着久了，总有些缺漏的地方，jiejie若觉得少了什么，只管说来就是。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且又要住的久了才能觉出的，日后jiejie说与我就好，倒不必着急。如今头一样却有些家里头的事，我须得先说与jiejie。” “这才是正理。”苏瑾听得这几句话，也是收敛了笑容，斟酌半晌才是低声道：“只是就我听着不成？云清那里……” “颜表姐那里，自然有老太太。”江萱使个眼色让丫鬟都退下去，才是拉着苏瑾，低声道：“jiejie原是个最聪敏不过的，虽是初来乍到的，想来也瞧出我们家的不对来——实在说来，若你早过来几日，再看不出这些来的！” 早过来几日？这几日，好似也就大舅母生育这一件事，难道说…… 苏瑾睁大了双眼，有些吃惊地吸了一口气，却没做声，一颗心却是砰砰乱跳起来。江萱自然信得过她的，但也知道现今情分尚浅，不好说的太明白，便将先前张氏做的事暗示了几句，才又道：“要不是这样，我们做小辈的对着老太太，再不敢说半个不字的。可这狼都要吃人了，谁还顾得孝心礼数？这样的事，很不与jiejie相干的，只你心里有个防备罢了。” 说着，她又将家中的情况一一细说，道：“jiejie常日里少去老太太那里，略坐一坐就回便是。旁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妨碍的，就是三叔那里也不会计较这些个事的。”苏瑾点了点头，才是道：“如今我初来，少不得要分送些土仪等物，meimei看什么好？”说着又略说些随身带来的物件，心里却有些斟酌：舅家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自己要越加小心才是。 不想江萱却是笑着道：“jiejie送的，自然都是好的，我们姐妹只领情便是，东西倒在其次。不过，jiejie比对着我们姐妹，多匀出一份就好。哪怕少了我这一份，也要多留出一份才好！” “这又是什么道理？”苏瑾一怔，忙问道：“难不成二meimei过些日子也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