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此夜惊蛰（上）
入夜时分方才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观礼的众人。亲眼见到莫老太爷先前不过是盏茶光景，便由垂垂老矣回复到了盛壮之年。紧接着又是脚踏祥云，于虚空之中自生弓矢，单凭气劲化生的虚箭，一箭力碎如山巨岩！ 典礼现场的欢呼喝彩之声，如同雷鸣般响起。人潮似醉，个个都觉得今夜的确是没白来。 每个人从小到大，都耳熟能详的“鱼跃龙门，一朝化龙”的凡人登仙故事。现如今就活生生摆在面前，怎能不令亲眼见到的人热血如沸，心生无限向往？ 莫老太爷的登仙典礼至此，高潮便算基本结束。确实是如他先前吩咐的那般，既热闹、又简约。余下的尾声，不过是莫府摆开流水席，招待犹自兴奋不已的观礼众人宵夜罢了。 顾春风潜伏在姜离识海内观察到现在，觉得所获信息已经不少了。虽然局势看来异常复杂，有几处要紧的环节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毫无疑问，随着莫老太爷莫小楼今夜明确站队登仙，局势发展的关键拐点已经到来，恐怕莫青颜将不得不被迫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而对于要依靠着莫青颜才能获得安全的小葫芦来说，莫青颜到底会如何抉择，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她本人，也将直接决定顾春风目前的生存状况。至于莫青颜会不会察觉小葫芦的神魂之变？会不会完全相信他？他以一个打水小厮的身份，究竟能帮到莫青颜多少？这些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里，顾春风才惊觉，神魂本体自从炼气境界突破之后，已经有段时间没传来意识感应了。小葫芦体内不会是又产生其他变化了吧？。 他立刻感应出神魂本体所在的方位，随着外院正堂前如同雷鸣般的欢呼声浪，神魂技迅速遁出姜离识海，无声无息地穿入到莫府内宅，青颜苑西侧厢房之中。 顺利回归神魂本体，顾春风马上就发现了两个新情况：一是神魂本体在佯装昏迷，怪不得没能及时与神魂技进行感应。原来是绝代佳人莫青颜正盘膝静坐在小葫芦身前不远处。秋水般的双眸，瞧着貌似昏迷不醒的小葫芦，来回打量不已； 二是由于体内进入炼气中境“行气境”的灵气压制，小葫芦本身的情感执念消耗得更慢了。尽管如此，恐怕也撑不到明天早上。不过这已经算是不错了，起码比原先多出了好几个时辰。这令顾春风多少觉得有些安慰，无论最终消散前，小葫芦能不能表达出他的心愿，顾春风毕竟为此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这两个新情况里，令他感到棘手的自然是第一个。眼下到底要不要假装醒过来？究竟要怎样反应才不会被莫青颜怀疑？ 前院庆典的欢呼声浪，在静夜中渐渐归于沉寂。莫青颜如脂似玉般的绝美面庞上，微微牵出一丝略带鄙夷的讥笑。口中轻声喃喃自语：“小家伙，你这神魂之变，还当真是把我给难住了。有意思的很！呵呵，至少比外面那等登仙闹剧，来得有趣多了！” 若是此刻小葫芦神魂尚在，或是有旁人听到这番话，难免会觉得万分诧异。 九州大地上三十万年来，令世世代代无数九州子民疯狂迷醉、哪怕为之奋斗到死，依然念念不舍的正位登仙大事。在这位莫七小姐莫青颜的嘴里，居然只是味同嚼蜡般的一场闹剧，还不如个小哑仆的神魂变化来得有意思？ 这话大得都有些没边儿了，可瞧莫青颜脸上的神情，她分明是真心这么以为的……。 好在听到这番自语的是顾春风的神魂，他现在于九州大地之上的种种情形，只有些粗略的概念，对仙家、登仙这等事，还没有感同身受的深切认识。所以莫青颜那近乎大逆不道的言辞，在顾春风听来，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听莫青颜话里的意思，她分明已经察觉到小葫芦神魂有变，只是还不知道这变化的具体情形。顾春风的意识里，突然间闪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想要在莫青颜面前不出纰漏，最好的办法无过于驾驭神魂技潜入她的识海。能够及时准确了解她的心思，自然就不会做出错误应对。” 但融入小葫芦神魂后的顾春风，又发自本能地厌恶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真心不愿意由自己去干这种明显是在冒犯莫青颜的举动。所以此刻顾春风的神魂深处，两种想法彼此间斗争得异常激烈。 到底干还是不干？这是个问题！ *************************************************************** 霜枫镇上，占地规模仅次于莫府的院落，就是建在莫府东侧的莫氏宗祠。 此时，莫氏宗祠祭堂前的大院子里，凡是身在霜枫镇的莫氏族人，除了两个人之外，其余的全部到场。 尚未到场的二人，一位是向来很少参与族中聚会的莫七小姐莫青颜，这个大家早都习惯成自然了，她要是来了反而会不大适应。 另一位便是今夜的绝对主角，带领莫府改换门庭，晋升仙家的最大功臣，莫氏族长莫老太爷。当然，现在已经是莫仙人了。 都知道莫仙人此刻，正在相送昆仑山上来颁旨赐宝的姜仙师。所以众人都不急，彼此小声谈笑着，个个脸上都透着股志得意满的兴奋劲。 莫氏宗族据说传承异常古远，族谱甚至能上溯到二十多万年前。只是那些异常神秘的、能装满几大间屋子的族谱，都被莫老太爷封在莫府后院的私人库房里，向来秘不示人。 莫氏宗族与九州之上的其他家族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就是没有与莫老太爷同辈的族人。然后别说是同辈了，甚至连出了五服的旁枝族人都一个也没有。 在场的九十六个所谓“莫氏族人”，其实一个不落，全都是莫老太爷本人的子孙后代。 还在世的儿子有十二个，全都在场；女儿十七个，大都嫁在外地，此时在场的只有恰好回来探亲的三个。 孙子二十一个，全都在场；孙女三十三个，在场的只有尚未出嫁的二十三个。当然，还有一个虽然也未出嫁，但却从不到场的莫青颜。 重孙子十五个、重孙女二十二个，都乖乖地跟在各自爹妈身旁。 有意思的是，只要稍稍留意便能看出，这些莫氏子孙有许多人彼此间相貌、骨骼的差异相当大，明显不全是同一血脉所出。 这里还要顺便多说一句，九州大地上没有重男轻女的习俗。因为五十万年前，大神伏羲自我献祭，造就九州之后，九州天地曾遭遇过一次绝大危机。 是大神女娲撑天不坠，拯救了所有九州生灵。为此，大神女娲也耗尽了全部法力与命源，从此神魂永寂。 自那以后，九州大地之上，便很少会有部落继续保持重男轻女的陋习。再加上黑帝颛顼以后的五十六个朝代中，前后共有七个朝代是彻头彻尾的女帝传承。所以基本上，普天下的仙家之中，女仙的数量长居其半。 这就导致了凡间风俗受仙家影响，女子出嫁不必改从夫姓；女子同样拥有继承原本家族财产的权利；女子也同样拥有祭祀娘家祖先的权利。 简而言之，九州男女平权，并无明显差别。 莫氏宗祠之内，除了等候进行祭祖仪式的莫氏族人外，还有内院大管事莫天，和闻讯赶来的田庄大管事莫地，正指挥着一干仆役为祭祖仪式忙碌准备不休。 稍停，各项准备就绪。外院大管事莫圆与司客大管事莫方，先一步赶到宗祠。向众人示意莫老太爷送客已毕，随后就到。 莫氏子孙连同一干管事仆役，赶忙按辈分、司职，各自站位肃立，静候莫老太爷前来。 片刻之后，只见年轻了三十多岁的莫老太爷莫小楼，精神抖擞，气宇轩昂，脚踏祥云，飘飘而至。 在场众人再次齐声恭贺莫老太爷正位登仙。这次与在登仙典礼上的恭贺不同，由于没有其他外人在场，所以场面显得格外温馨、真诚。 莫老太爷开心受贺，随后便吩咐起祭。每年过年和每次妖兽大潮战胜之后，莫家都要举行祭祖仪式。因而无论是莫氏子孙，还是管事仆役，对祭祖的流程都很熟悉。 整场祭祀历时两柱香的时间，细节与普天下的祭祖仪式都差不多，没什么好说的。唯一的重大区别就是，莫氏宗祠的祭堂内，没有摆放列祖列宗的姓名牌位。 正上方的供案上，供着的是一块沾满了陈年血迹的大块黑岗岩。岩石上刻着碗口般的银色大字：莫氏先祖先宗。这六个字同样是莫老太爷的笔体。 倒是祭堂侧面的香案上，摆着不多几个有名有姓的牌位，都是莫老太爷早逝的几个子女，及其配偶的灵位。其中就有七小姐莫青颜的父母，二爷莫夏至和二爷的夫人许颜。 祭祖仪式完成之后，莫老太爷并未如往年那般，率领众子孙离开祭堂。而是在供案前静立了片刻，随后缓步踱到侧首香案旁，盯着那几块牌位叹了口气：“老二夫妇去得未免也太早了，说到底，这些年是苦了青颜那孩子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