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无声雷（上）
众人眼睁睁瞧着那头百魂妖狼，两只前爪已然跨过半月形空地的边缘，心中不由得尽皆叹息。 然而就在前爪即将落地的那刻，那妖狼竟突然间凌空返身，斜刺里闪电般急窜了回来。 当众人心中的失望刚刚翻转成惊讶的瞬间，那头妖狼已冲至早先失血昏倒的那名断臂汉子身边，巨吻一张，向他尚且完好的右肩咬落。 原来这头百魂妖狼智慧不浅，贪心更胜。既然已经试出墙上弩矢等闲奈何它不得，便起了类似于贼不走空的心思。想要虚晃一记，趁机将已然到了口边的猎物多少带一个走。 它张口下咬时，还刻意很收了几分力，怕用力太过，一旦将猎物的独臂咬断，便不好拖动了。 哪知就在此刻，那看似昏死已久的独臂汉子，独臂陡然扬起，在狼吻接近下巴的位置狠命一推。这一推没对妖狼造成任何伤害，倒将他自己推得贴地向妖狼腹下滑去。 腹部对大多数野兽来说，都是身上防御较弱之处，妖兽也不例外。那妖狼见状警觉，四爪用力蹬地，想要向后腾跃。 独臂汉子臀、腰、背、颈连动，贴地打挺，双腿向上急盘，箍住妖狼腰腹，独臂上攀，伸手攥住妖狼体侧的一大把长毛。眼见妖狼发力纵跃，自己断了一臂，唯恐坠不住妖狼，便侧头张口死死咬住妖狼腹部稍软的一处。 这一口下去效果立竿见影，疼得妖狼嘶声咆哮。想要就地翻滚将身下之人甩开，却恐怕墙上趁机发弩，只好强忍剧痛，带着腹下之人向山坳深处多窜一步便算一步。 原来那断臂汉子急切间无暇分辨，只求能咬住便好，却是一口死死咬中了妖狼的左乳。 墙头之上牛眼巨汉见状猛地一拍大腿，高声笑骂道：“直娘贼，真个沉得住气，这邪魔崽子硬是要得！右一稳住，中路给俺全力集射！” 中路剩余的三十四支猎妖矢倾巢而出，朝向妖狼的方位全力攒射。 那妖狼于危急之际，反而更加激发了野性。见墙上弩矢射出，竟然不再向外逃窜。忍着腹下剧痛，还挂着一个大活人，狂啸声声中转头迎着射来的弩矢疾冲。 被它一冲、一扭、一闪，中路射出的三十四支猎妖矢，除了一支带走它的右耳、一支在它头上留了道血槽外，其余尽皆射空。 牛眼巨汉见状，猛然扭头朝着北锋亭中狂吼道：“莫方！” 与此同时，北锋亭中弩弦之声嗡然大作，墙头上最后一支猎妖矢化作残影一闪而出。 亭中众人间，只有姜少爷身后的那名仆役分辨得清，莫方贯气激发机括的那一下，比牛眼巨汉的吼声，还略微快了那么一线。 这一矢明显比方才诸多守卫所射都要快得多，似乎也更有冲击力。炼气符纹的功效便是用于容纳激发者灌注于符具上的内息，功力愈深，则威力加成愈强。 那位年轻的原少爷见状，面露微笑，双手轻轻一合。显然是在表示他适才所说的话没错。这位莫管事的，手底下的功夫比起嘴上功夫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墙下那头百魂妖狼当真了得，刚刚它闯过三十四支弩矢的攒射，本已耗尽了最后的潜能。面对眼下这一矢，理应避无可避，可它还不肯放弃，依然竭力死中求活。 耳听得远处弩弦响声迥异，它竟然两只后爪勉力撑地，两只前爪匆匆上扬，面向弩矢射来的方位强行人立而起。使得腹下的断臂汉子脊背先迎向这一矢。 墙上众人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这一矢已将一人一狼都射了个对穿。弩矢先射断了独臂汉子的腰椎，紧接着又射碎了妖狼的椎骨，其势不衰，将妖狼带得肚腹朝上，仰天而倒。 人、狼两个被穿作一串，牢牢钉死在地上。 那断臂汉子口中鲜血汩汩而出，想要回头望一眼弩矢射来的方向，却发觉自己的脖子已然转不动了。他只好勉力伸出仅剩的右臂，右手哆里哆嗦地，朝身后莫方所在的方向挑了下大指。 随后手型一散，就此而逝。 墙下这场猎杀，说起来话长，实则从最初听到妖狼之嚎，到最后三人二妖尽皆惨死，前后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那三名邪魔从属本身炼气的境界又实在低得可怜。但几许惨烈之感，还是悄然爬上了亭中众人的心头，众人不禁默默无语。 北锋亭中沉默的氛围依然持续。半晌之后，那位原少爷才首先开口打破了众皆无言的僵局，笑着向莫方道：“莫管事如此大才，炼气境界还远在我等之上，想必定是莫老太爷心腹之人。让莫管事帮忙做那等小事，是我们兄弟几个不恭了。” 莫方莫管事脸上的谄笑从始至终都没变过，闻言赶忙点头哈腰道：“哎哟，我的原大少，瞧您这话说的。莫方是有点儿小手段不假，可那点子小手段，在莫府还真算不上什么。再者说了，就是当下人，也不能啥本事没有白吃饭呐！真想在人前有几分体面，说到底也还得靠着老太爷青眼和几位少爷赏脸不是？” 原少爷眼见莫方如此，心知莫府自有莫府用人的规矩。这莫方炼气的境界再高，本人终究还是莫府家仆的身份。便笑着转过话头道：“呵呵，总之是说不过你这张嘴啊。你先前说这等场面三天两头常见，那些邪魔之辈都是如今日所见这般悍不畏死麽？” 莫方闻言一愣，拿不准这位原少爷问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事涉邪魔，说深说浅了似乎都容易出毛病。偏偏这位原少爷看起来是个心里有数的，又不大好糊弄。 好在莫方运道不错，为难之际有人解围。就在他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旁边的那位空桑山姜少爷沉声喝道：“就是人人悍不畏死又怎样？邪魔之辈，自然是邪僻残忍，性情不类常人。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世世代代困守荒山苟延残喘！ 我九州天朝自黑帝颛顼大一统以来，垂三十万年。虽屡有改朝换代，但天家御昆仑、仙家镇灵山的仙道法统始终不辍。历朝历代，但凡有灵山所在之地，邪魔外道又何曾占据过哪怕一寸土？所以原老弟于适才所见，大可不必在意，我等安心饮酒高乐便好。”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原少爷也笑眯眯地道：“姜兄此言乃是正理，小弟受教了。” 顾春风在莫方识海内耐心观察到此刻，已经有了决断。方脸朱大少看起来多少有点二；白胖胡大少瞧着不摸底；最年轻的原少爷则显得太过精明强干；倒是那位空桑山姜少爷，满嘴义正辞严，假模假式的样子瞅着很适合作为潜入对象。 当然，这些所谓分析其实都是胡扯。顾春风自己也明白，真正令他感兴趣的原因，还是在于莫方的猜测。那位姜少爷身后的仆役，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等闲不履凡尘的仙人？只要潜入到姜少爷的识海，自然就能知晓真相。 说干就干，顾春风意念动处，神魂技立刻遁出莫方体外。悄无声息，眨眼间就卷入了姜少爷的识海。 刚刚潜入进去，顾春风便被吓了一跳。此时姜少爷的心底，竟有一道旁人无法听闻的仙法传音蓦然响起：“你适才那番话，是真心这么想啊，还是说的场面话？” 姜少爷闻言，便知是身后那名伴当仆役所问。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恭恭敬敬地默思道：“五叔，可是侄儿的话有什么不当之处么？” 他身后扮作仆役那人，原来便是空桑山姜氏上一辈中的翘楚，少年时即因逸才卓识被选入昆仑山天家禁卫的姜家老五姜知年。 姜知年表字大年，名字取意于“小年不知大年”一句。姜氏族中近三十年来仙长频出，于空桑山的地位愈见稳固，与这位姜五爷姜知年在昆仑山上被天家赏识密不可分。 日前姜五姜知年自昆仑圣山匆匆赶回空桑。与姜氏族长，也就是他的祖父，被外间称为“极北仙尊”的空桑山大山长姜易知闭门密谈了许久。而后便传出五叔要在子侄辈中挑一人，随他同往霜枫镇的话来。 姜离草字白石，名字取自“清水白石何离离”之句。今年二十四岁，在大山长姜易知的重孙辈中排行十二。虽然尚未得赐仙缘服用“升仙丹”，可因平素行事沉稳有度，向来得太祖父喜爱。所以才选中了他陪同五叔姜知年前来，这里边多少有些栽培历练他的意思。 在姜离姜白石的心目中，五叔姜知年乃是家族大厦的几根顶梁柱之一；又是在昆仑山那等天下巅峰之地，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真正俊才。 故而此番随同五叔下山，他是时时处处小心在意，言谈举止无不三思而作，唯恐给五叔留下年轻幼稚不堪大用的印象。 顾春风通过神魂技，在姜离的识海内搜集信息到现在，不由得佩服起莫方莫大管事来。果然称得上眼光毒辣、判断精准，看来这空桑山上的仙家叔侄，此行必非等闲。 趁着姜离姜白石正在潜心默思，与他五叔的仙法传音对话的功夫，顾春风决定冒险一搏。他用意识引导神魂技竭力铺展延伸开去，在姜离的整个脑海中搜寻与练气法门相关的信息。 果然，对姜离这等仙家子弟来说，炼气的入门功法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要机密。不过片刻功夫，整套的炼气功法便源源不断地传了回来。 这套炼气功法，称为“昊天玄元正法”，名字很是威武。据传乃是五十万年之前，大神伏羲所创的九套根基炼气法门之一。整个空桑山上的所有仙家子弟，炼气入门用的都是这套功法。最大的特点便是“传承正宗、简明易学”。 更为难得的是，姜离此人用功扎实、记心奇佳，连长辈从小到大，每次针对他修炼这套功法所指点的窍要，都牢记得一字不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九州最佳功法偷窃对象”，令人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远远超出顾春风潜入前的预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