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等美人的少爷们（下）
潜入莫方识海的过程，同样无声无息、异常顺利。 顾春风虽然无从得知所谓“神魂技”，到底是种什么层次的技能。但迄今为止接连得手，未曾遇到任何阻碍、也未曾被任何潜入对象觉察。让他对这门神魂技的强大能力，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 莫方的识海与其他人的识海稍有不同。识海说是“海”，实则空无一物。至少未经修炼的普通人，识海中是空空如也的。比如小葫芦的识海，除了随顾春风残魂一起乱入的神魂技小旋风之外，便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识海的具体位置在两眉之间、颅内一分处。此处也被称为“眉心祖窍”或者“上丹田”。 九州炼气之道认为，人身有三海： 脐下三寸，阴阳汇聚之处，俗称“下丹田”或“关元”，此处为“藏精之海”； 两乳之间，气机汇聚之处，俗称“中丹田”或“膻中”，此处为“藏气之海”； 两眉之间，神思汇聚之处，俗称“上丹田”或“印堂”，此处为“藏神之海”。 所谓“炼气之道”，便是炼天地元气为己用，用来润泽肌体经络，进而达到修炼“三海”的目的。据说若有人真能修至三海汇通，便可举世飞升，成神永寿。 这“三海”在普通凡人身上，都是空无所有的状态。当然，按理说识海是每个人神魂本体所在的位置，但未经修炼的普通凡人神魂本体是散于无形的。所以尽管的确有神魂存在，可在炼气士看来，凡人的识海仍旧是未经开辟的空无所在。 而顾春风前面连续潜入的七十余名黑方守卫识海内，则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雾气。到了莫方这里，就更是明显得多了。识海之内白茫茫一片，宛若大雾弥天。 让顾春风感到欣喜的是，刚刚进入莫方的识海，远处小葫芦识海内的神魂本体便立刻感应到，小葫芦体内情感执念的消耗速度再次下降，居然锐减到了只有原本三成的水平。 显然，莫方莫大管事的神魂之力，远超一干黑方守卫，是个真正的炼气高手。这下子顾春风更安心了，踏踏实实地守在莫方识海内，透过莫大管事的眼睛和耳朵，津津有味的继续跟着瞧热闹。 围坐在石桌旁的青衫炼气士中，身在下首的那位，瞧上去在四人当中年纪最轻，脸上略显沉静。 此时他微微沉吟之后，对着莫方莫管事，态度相当郑重地说道：“今日虽是与莫管事初次见面，但看得出来，莫管事是个办事周全的妥当人。兄弟们几个想寻点小开心，私下里闹点子小笑话不打紧。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子小笑话，惊动了贵府莫老太爷，就不大好看了！ 九州纵横万里，东起诸钩山，西至龙首山；南有青丘山，北到空桑山。天下上千座灵山之中，这四座灵山自黑帝颛顼时起，便被称作人间四极，祖祖辈辈都未曾变过。 莫老太爷当年，能以一介凡间炼气士之身，越过空桑山，再向北拓地三百余里，建此黑方雄关，已经算得上是敢为天下先；更何况，还能于历次妖兽大潮之中，稳守此地三十年不失，足称一时豪杰！ 原某在空桑山以南时，常听有些闲人无聊空谈。说什么黑方长墙建的再牢靠，若无仙家至此亲身主持，纵使守得住一时，也绝对守不住一世，终归是空耗人命财力的莽夫愚行！可此时身在这长墙之上，亲眼见得民人安居，麦浪如潮。便知亭上这句‘热血肝胆，世间勇者至此成锋！’并非虚言。 所以不管旁人如何说，对于莫老太爷这样的炼气前辈，原某人私心里是极为佩服的。原某这么说，莫管事想必能明白？” 莫方莫管事闻言心下雪亮，这位原少爷别看在四人之中年纪最轻，却是个心里头真正有数的。 看来他是担心同桌共饮的几位，等一下见了美人，热血上头收不住性子，再闹出旁的是非来。 可这几位少爷，说到底也是初会，又不好交浅言深。这才借着敲打莫方的话头，说了这么一大番话。实则是在点醒那三位，行事总要有所顾忌，千万别出了圈。 如此好意，莫方怎会不配合。当下面容一肃道：“原少爷能这么说，那是瞧得起咱们莫府。莫方虽然只是个下人，听了也觉得脸上着实有光彩。日后必当将原少爷此番好意，禀明咱们老太爷！至于今天这个事儿，既然原少爷提到，那莫方就拼着不要脸，说两句表功的废话。 刚刚接朱大少的赏那么痛快，可不是莫方贪财。早先朱大少的伴当找了来，一提几位少爷仰慕咱们七小姐，想见见真佛。莫方二话没说，先奔内宅，孝敬了大管事和老太爷身边伺候的大葫芦。确保不至于因为这点子小事，扰了老太爷的清静。 紧接着又特特儿地挑了个手脚麻利、眼神儿活分的心腹人，就候在亭子不远处。待会儿小葫芦出了事，他就直接去找七小姐的贴身丫鬟禀告，绝不会有旁的意外。说到底这事也就是您几位少爷，跟咱们七小姐晚辈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不能算是找咱们莫府和老太爷的麻烦，不相干的。 话说到这里，莫方还得大着胆子，给几位少爷提个醒。咱们七小姐是绝色的美人不假，可但凡是美人，总有点小脾气。这小葫芦虽说只是个打水的孩子，毕竟也是七小姐的人。不从他身上找由头吧，几位少爷您见不着七小姐；但从他身上找了由头，七小姐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指定会有点小小的不痛快。 要是万一言辞举动上，有冒犯到几位少爷的地方。莫方这里先替咱们七小姐，给几位少爷陪个罪。不过，估么着以几位少爷的广阔胸襟，不能够跟咱们七小姐斤斤计较。再者说了，这美人轻嗔薄怒，又是另一景儿不是？” 坐在石桌上首的方脸朱大少，听到莫方又是话里有话的说了这么长一串。不禁哈哈大笑道：“不计较、不计较，别说是美人轻嗔薄怒了，只要等一下你们七小姐能出来，就是在朱某人身上砍几刀都不碍事！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这世上哪里会有跟美人斤斤计较的蠢货呢？ 不过莫方，听你先前那个话头，怎么着？一说是爷找你办事，还没见着爷的面儿，你就先去孝敬你们大管家了？这话听着可有点虚头巴脑。但别管是真是假，这话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就是给爷长脸！说明爷的名头，格外的好用！” 方脸朱大少说着，回头向站在他身后的几名伴当道：“你们也都学着点，看看人家是怎么巴结差事的！小五，再给莫管事的拿五刀，咱们不能让人家说，给爷办事还得先垫钱。” 书童朱小五一边低着头从钱袋里往外掏钱，一边心里头暗自嘀咕：“大少爷亏您还总觉着自家是个明白人呢，被旁人两句好话一哄，就昏了头啦！还让我们跟他学？这就是个卖主求财的王八蛋！往后等您有闺女长大了，我们要也背着您这么干，您还不得气吐了血？得，反正这是您自己个说的，我学，我好好学，不学会了我就是王八蛋！” 莫方这边再次忙着谢赏，石桌左首一直未曾开口的姜姓炼气士微微一笑，道：“莫管事，请教个事。这打水的小葫芦，是不是在贵府很要紧？还是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我瞧着他这一路推车走过来，长墙之上的所有守卫，都在向他行注目礼呢？” 莫方听这姓姜的开口问话，心马上就提了起来。倒不是这姓姜的年轻炼气士有什么特别，此人生的瘦瘦小小，样貌很是寻常。又一直少言寡语，可以说是很没存在感。 但莫方打从进了亭子里，倒有大半心思在琢磨这位姜少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琢磨姜少爷身后站着的那个伴当，实在是太特别了！ 其他几位少爷都带着一名书童两名伴当，唯独这位姜少爷，身后只跟着一个中年仆役。此人生的五绺长髯，眉轩目朗，神情不怒自威，举止不言自重。 他身上穿着灰色短衫长裤，从样式到颜色，甚至是布料，都与莫方身上这套相差无几。皆说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可明明相同的仆役装扮，穿在这位身上，与穿在莫方身上，他就楞不是一个味道。 这位姜少爷自称空桑山姜氏旁支，姓姜的倒确实是空桑山有数的大族，族人中很是出了几位知名仙长。但别说是个不知名的旁支年轻炼气士了，就是仙长本人出行，也未必能有这么器宇轩昂的下人跟从哇？ 要是现在有人跟莫方说，姜少爷这位伴当，其实就是仙长本人乔装改扮的。莫方丝毫都不会觉着意外。 可天底下哪有仙家会自甘下贱冒充仆役的呢？退一万步说，就真是哪位仙家有不得已的缘故，必须装扮成仆役。也自然会用仙家秘法变换形貌，决不能让凡人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不是？ 莫方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头纳闷，可不耽搁他嘴上回话：“听姜少爷这话，您许是误会了。小葫芦本人确实没什么特别，就是个普通打水的小杂役。可谁让他这水，是给咱们七小姐打的呢？不是有那么个词叫‘爱屋及乌’嘛？ 您想啊，这长墙上天天守着的，都是些龙精虎猛的汉子。虽说没人敢对咱们七小姐，有什么不敬的念头。可绝世的美人，从来没瞧见过也就罢了。只要是瞅见过一眼的，那难免就会总想着，能有机会再多瞅上几眼。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但七小姐本人，等闲又见不着。都知道这孩子每天早晚两次打水，是专供七小姐用的。众人自然就难免生出些个‘见此念彼’的心思在里头。 跟您几位少爷说句实在话。小葫芦这一天在长墙上早晚两次打水，来回四趟。从头到尾全程注目礼。成年累月，那是天天如此！咱们莫府上下，除非是七小姐亲临。否则能享受这待遇的，就他一个人。连咱们老太爷出来巡查，大家伙儿的眼神都不能有那么齐整！” 莫方嘴上回话，心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在姜少爷那名仆役身上。忽然瞧见他好端端突然侧过脸去，向着长墙外侧的山坳处遥遥望了一眼，眉头深深皱起。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待回过脸来，神色间已然行若无事。 黑方长墙于两峰之间弧形内凹，在长墙外侧形成了一片半月型的空旷之地。当年刻意如此修筑，是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墙头安置的多架“猎妖弩”的功效。以便必要时，形成多角度集射之势。 故而长墙左右两端的“黑岗巨岩”和“北峰亭”，恰恰是整道长墙上，距离山坳最近的两个突前位置。 莫方循着那名奇怪仆役的视线，偷眼朝山坳深处使劲瞄了几下。此时已是傍晚，夕阳幻彩。山坳里暗影鎏金，静谧如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他心下不禁纳闷：“难道此番竟是走了眼，这人只是个金玉其外，内里空空的样子货不成？” 要知道莫方这外院管事，专司接洽往来，有个名目叫做司客大管事，说白了就是莫府的总门房。这些年但凡来到霜枫镇的南北豪客，莫方是一个不落，全见了个遍。再加上本人心思足够，连莫老太爷都曾夸赞：“莫方见人见事，百不失一。” 尤其是近二年，能让莫方见面之后，依然觉得把握不住对方跟脚的，几乎就不再有了。 莫方心思连转，已将先前的想法压了下去。相貌好坏那是先天爹妈给的，这个的确做不得准；可神情气概，却全由后天自家历练得来，想要装假可不容易。 尤其是落到莫方这等人眼里，要是装出来的样子货，必然破绽百出。 除非此人是个专演仙家的戏子，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入木三分的程度。可真是演技到了连莫方都瞧不出破绽的程度，那等名角就更不能跑来给人当仆役了。 所以姜少爷的这个伴当，肯定有问题，绝非常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