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我曾尝试过,我这个人不晕车,不晕船,不晕机,就是晕场——晕考场。记得考大学那个黑色七月的三天里,我是带了条湿毛巾应急的,即使那样,考英语科目时,我还是一头歪在了考桌上,吓得监考老师赶紧打“120”,可“120”还没来,我就被掐人中掐醒了。为此,我母亲曾唠叨我:“你就是心理素质差,要不也清华北大的,不也跟那个艾红一个班级了吗?” 现在我又要哆嗦了,没来由得又临考了,真是人生几多风雨! 天已经黑了,赵婷忽然打电话给我:“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忙说:“有啊,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有!”她就笑了:“那好,那你下午一点在家乐福超市门口等我吧!”我说:“好啊!”她又说:“我和我妈一起去,她也要买点儿东西!”我一愣:“什么?你妈?那我也能见到她了?”话说完我忽然醒悟过来,赵婷应着:“当然了!”我便问:“你妈是不是想看看我呀?”赵婷又笑了:“你说呢?” 放下电话我就乱了阵脚,这分明就是考试嘛,而且还至关重要,关系重大哩。我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留了二十多年的学生头,一直都觉得挺舒服的,怎么今天看着就突然土气了呢?我穿衣服一直也都很随意,不修边幅,怎么今天瞧在眼里就这么别扭呢?我正苦恼着,徐冬却打来了电话,我盼到了救星似的,忙接通: “你个狗日的还没睡呢?”满是酒气,徐冬舌头有点硬,但说话还流畅。 “你个狗日的去哪儿灌马尿了?”我故意讥讽地。 “你甭管了,有篇稿子发你邮箱里了,后天见报,两千块钱,哪天见面给你!”徐冬又说。 “关于什么事的呀?” “你自己看吧,稿子很好发的,一点事儿没有!” 徐冬想挂电话,我忙阻止:“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什么事呀?快说!”徐冬有点不耐烦。我就跟徐冬说了赵婷的母亲想借机看看我,他很不屑:“靠,这鸟事你也找我?跟平常一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我说:“那哪成啊?这可是相女婿,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吧?”徐冬就嘿嘿地笑了:“相个屁女婿呀,我问你,不就是她妈吗?”我说:“是呀!”徐冬又说:“不也是女的吗?”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徐冬又接着说:“你怎么拿下赵婷的呀?真笨!”徐冬说完挂了电话,我却还拿着手机在那儿迷糊:不错,我是讨了赵婷欢心,可我不能也同样地去讨她妈欢心吧?那可是个老女人,我们之间还有代沟的!我由此断定,徐冬这厮一定是喝多了。 怎么办哪?我无助地问自己,最起码也该设计个新发型吧?我看了看表,附近的美发厅应该还没打烊,于是我就下了楼。可在美发厅前徘徊着,我咬了几次牙都没敢迈进去,不时向外张望的几个女孩一定以为,这家伙不是梦游,就是在发神经呢,我的学生头就像扣了块西瓜皮,但毕竟已经习惯了,若突然洋气起来,别人能不能接受不说,首先我自己就不会接受的。我还是回了住处。 依在床上我想,头型不更新了,那就在穿着和举止上想想辄儿,我拿起电视遥控器开始搜索,闪过荒唐滑稽的古装剧,又躲过无聊搞笑的情景剧,还终于翻到了一个青春剧——《男才女貌》,我想看看里面的男主角是怎样穿着打扮,举手投足的。几个青春偶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转啊转,转得我头晕,我就想呕吐,干脆又把电视机关了。“也太他妈假了吧!”我决定就照徐冬说的做,明天跟往常一样去赴会,她娘的爱咋咋地!: 我本想打开电脑,看一看徐冬给我发过来的稿子,但坐起来挪了挪屁股,懒着不愿起来,心想:“算了!”徐冬说稿子好发,那肯定就好发了,在业务上,我还是很相信他的。前思后想,我经过了一番努力才睡去,养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考场啊!晚上竟又做了噩梦,喜事连连,我怎么还做噩梦呢?“都说人做的梦是反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这样一想就乐了。 我起床后没有直接去洗漱,却打开了电脑,上网查看邮件。我住处没安固定电话,宽带走的是专线,我一直以为这样比混装要速度快。很快我就看到了新邮件,标题是“徐冬稿”,点击就现了正文,附件里还藏着张照片。我仔细阅读了全文,说的是一消费者买沙发,宁愿多花三千元,就冲着品牌去的,可买回家没多久,沙发就出现了质量问题,他大呼上当,就给生产厂家打电话,可厂方却不肯认账。 事情委实很有新闻价值,因该产品在国内是个大品牌。徐冬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把事情讲述得很客观,他还专程采访了在外市的厂方,厂方的态度是:“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我又看了照片,已“变脸”的沙发上,确实有该品牌的标志,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只是奇怪徐冬此次的行事,这可与他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啊,你想想看,买家和卖家,哪头儿财大气粗呀?往常,徐冬都是把消费者的投诉攥在手里当把柄,去敲商家竹杠的,怎么突然间却唱起反调了呢?还收了人家消费者的银子,那个消费者竟也肯出钱?还有,这么肥的一趟活儿,徐冬为何不唤我一块儿去呢?他定又玩什么猫腻儿! “管他呢,连根手指都没动就来两千元,跟白捡似的!”这样想着,我把徐冬特意留在稿子后面的厂方电话记下来,然后关了电脑。起身的时候,我心里习惯性地叹了气:“唉,还得去单位改稿子!”但这个念头旋即就被我打消了,这么一篇成品,改起来十几分钟的事,干吗要大老远地折腾去单位呀?下午却还要赶到家乐福门口等赵婷和她的母亲,我就又坐了下来。可又想起了什么:“不行,还得去单位,今天要发季度奖金的!” 我们单位为培养记者的劳动积极性,每季度按产量和质量都予以奖励,奖金虽不多,也就千八百块,但多少也是人民币呀。我下来重新做记者,刚好赶了上季度的尾巴,什么也没评上,这个季度就有了,前几天在大走廊里贴了出来,我获得的奖酬是八百元整,不是最高的,可也不算太低。我们每月那点儿可怜底薪是直接打在卡里的,而奖金和高额稿酬却是直接点现金,据说是为了不走银行账面,可以躲掉个人所得税的。作为记者,对这种弄虚造假的行为很是看不过眼,但于己有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洗漱完下楼,坐了公交车去单位,我没直接去办公室,先去了财务室。坐在高高柜台里的那个湖北口音的丫头,递给我钱的时候,还故意追加了一句:“当面点清,别过后又来找!”我想反击一句,一想算了,别跟女人一般见识。这个丫头肯定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才进来的,要不小学算术都没学好,怎么就到财务做了会计呢?她曾几次把我的稿酬算错了,让我气愤的是,错就错呗,可却不是多算,总是少算,我就找了她两次,她倒记恨起我了。 进了我们部门的办公室,竟有几个记者在呢,孙燕正和他们说笑,相互问候后孙燕就问我:“又有什么稿子了?”她知道我无稿子不来单位的。我就把徐冬稿子里的情况跟她说了,她说:“好啊,厂家采访了吗?”我说:“正要电话采访呢!”她就说:“电话采访也行,稿子要写得客观一些!”我应了一声就过去打长途电话。厂方的一个负责人刚好在,听了我自报家门和陈述的采访内容后,他的表态与徐冬采访到的差不多:“对于这件事,现在还不好说什么,我们在调查核实……” 其实不用打电话,我也知道厂方会这么说,但我们报纸若发这篇稿子,采访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证明我采访了,否则事后人家上法院,那还不一告一个准儿呀?放下电话,我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邮件,把稿子另存到桌面上,就改了起来。按理稿子改起来很容易的,掐头去尾,把我采访的内容置换上去,再拦腰动一动,总之和晚报同时见报的稿子不能太雷同,可我心思都在赵婷和她母亲身上,改起来竟颇觉费劲,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完工。把修改稿存到内部网上孙燕的名下,我扭头知会了她一声,然后就翘起腿来消磨时间。 十一点多时,我决定动身,怎么也得提前到半个小时到,让准丈母娘等我,那多不礼貌呀?我和孙燕打了个招呼,就出了办公室的门。可我刚到走廊里,呼啦就过来一大帮人,又是鲜花又是墨镜的,后边还跟了一堆小姑娘,被簇拥的那个人脸上不太光滑,我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啊!我忙侧身让过。孙燕几个人显然听到了声音,也开了门伸头看,我问孙燕:“谁呀?”孙燕看了看我:“他你都不认识?任贤齐!”我愣了愣,猛然记起:“我靠,他呀!” 我们报社娱乐部经常邀请明星过来,一边开通星迷热线,一边在报纸网络版上直播,我还借机搂着一个现如今正红的女明星拍过照呢,那时她名气还不大,怎么摆弄怎么是。我因此就很得意,觉得凡是经过我的手的,或间接沾了我的仙气,过后都会大红大紫的。去年十月份单位组团去新疆旅游,我也去了,集市上有一个摊贩正在兜售私录光碟,那架破VCD机放出来的苍凉歌声打动了我,我就买了一盘,摊主告诉我是新疆一个歌手刀郎唱的,我跟同事说这厮以后肯定会红,同事还不信呢,果不其然,回来后半年,便满大街都是“雪”啊“雪”的。我刚三岁的小外甥很有音乐天赋,我问他最喜欢谁的歌儿,他就小牙一呲说:“蟑螂!”我说:“不对,是刀郎!”然后一字一字教他:“刀——郎——”可他还是吐字不清:“蟑——螂——” 我在家乐福超市门口,无聊地插吸管儿喝饮料,就看见赵婷和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来了,我便忙迎了过去。赵婷的母亲没我想象得那么老,年轻多了,眼角纹很细,脸上还很光鲜。“是阿姨吧,您好!”我微笑着,很谦卑地。“你好,大记者!”赵婷的母亲口吻很亲切,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笑着说:“我来买点儿东西,你们聊吧!”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转过身去,但却又转了过来,叮嘱赵婷:“婷婷,晚上早点回家啊!”赵婷乖顺地应了一声。 就这么简单啊?我到底合不合格呀?我有点哭笑不得,也不禁感慨: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很悲哀的,有时就与别人一照面,因了她的一个念头儿,你后半辈子的运程就转了两个来回了。 我和赵婷边走边研究去哪玩儿,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去省电大附近的旱冰场。我不会滑旱冰,可赵婷说她可以教我,我就说:“好啊!”到了旱冰场,买了两张票我们就进去了,门口的大妈给了我们两双旱冰鞋,我穿上就不会走路了,赵婷鼓励我站直了,我就站直了,可刚挪步,我忽然一个趔趄,幸亏一把拽住了赵婷,她那小身子骨在我的连累下也摇摇欲坠。赵婷开始向我示范要领,我就试着滑起来,还真成,我就慢动作地滑了两圈,正美呢,脚下一个闪失,一记漂亮铲球的动作就倒下去了,正铲中流星般的一个哥们儿,这厮摔倒的姿势没我好看,狗抢屎,他挣扎着站起来,眼睛瞪得牛一样看着我,我还躺在那儿,忙满脸堆笑:“哥们儿,不好意思,初学乍练!”他憋了一肚子火气终究没发出来。 我就不敢再滑了,就坐在边上看赵婷滑,赵婷说:“你进来滑呀?没事的!”我就摇头。她又说:“你个男孩子,怎么这么胆小啊?”我说:“我小的时侯胆子挺大的,长大了就变小了!”也确实这样,人越活胆子越小,做什么事都前怕狼后怕虎的,总想着,活了这么大,万一出了事残废怎么办?万一点儿背噶蹦一下死了,岂不更可惜了? 送赵婷坐回家的公交车,在车站我一连问她好几次:“你妈会怎么评价我呢?”她却总笑着,很神秘地:“不知道!”弄得我心里一时间也没了底。 晚上,我在住处忍不住给赵婷打了个电话,小声问她:“你妈说我什么了?”赵婷笑了笑,扔出一个词儿—— “未置可否!” (亲们,想看全本内容,请关注搜索公号“景标的杨”,内还有作者其他已出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