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声音是躲在门洞里的太爷爷喊的,他喊了这一嗓子,枪声都停了下来,他就继续喊“俺是杨玉红,你和小日本不是要抓俺吗?俺来了!” 太爷爷这“杨玉红”一出口,躲在东厢房内窗跟儿底下的一个人不禁一激灵,而西厢房内原本还敢探着脑袋打枪的几个人也都忙猫了起来。 “杨兄弟,你误会了,俺和皇军不是去抓你,是想请你出山为皇军效劳,你来的正好,跟俺去见皇军,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东厢房里忽然也传出来喊话声,原来藏在里面的那个人正是朱疤脸。 太爷爷他们不了解情况,朱疤脸不是有四房太太吗?大太太住的正房是他的主卧,而三房姨太太住的三间东厢房都是他的副卧,他也心痛年轻的老婆,所以常轮流着在东厢房下榻,而剩下的伙房、丫鬟、跟班等下人就分住在几间西厢房里。朱疤脸还有个习惯,就是每天睡觉都把枪压在枕头底下,这也是当年他做土匪时养下的。 “呸!小日本的福,俺可享受不起,俺今天来就是找你算帐的!”太爷爷冲着东厢房又喊了一句。 “杨兄弟,你这是干啥?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天你来要喜凤,俺不是给你了吗?你还打死了俺几个弟兄,俺也没跟你计较……” “呸!你个狗日的还舔脸说,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 太爷爷的火气忽然上来了,心想:早知道你个狗日的糟蹋了喜凤,俺那天就打死你了!太爷爷话说完,又抬手朝东厢房打了一枪。就听朱疤脸在里面又喊,但这次却不是冲着太爷爷的:“你们这帮饭桶还等啥?给我打呀!”于是西厢房又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枪声,可这些枪显然都没瞄准,有的打在了门洞的上方,有的却是放空枪,太爷爷探出头去看了看,他就乐了。 朱疤脸的那些跟班一听“杨玉红”的名字,知道是那个来抢女人的小个子又来了,早吓得筛糠,只顾着把枪支在窗框上瞎打。太爷爷就让一个人弟兄照看那个受伤的弟兄,然后让王老疙瘩带着三个人直奔西厢房。王老疙瘩带着人开始行动,太爷爷就朝东厢房打了两枪,他是怕朱疤脸会突然打冷枪,伤着弟兄们。王老疙瘩他们猫着腰很快就到了东厢房,那七八个跟班还在没头苍蝇似的乱开枪,他一脚蹬开了门,一声断喝:“把枪放下!”跟班们顿时都慌了,忙扔下枪跪地求饶,他们都穿着睡衣,有的还咧着怀,看样子都是仓促间起身拿枪的。 见王老疙瘩得了手,太爷爷也一猫腰来到了东厢房的窗子下:“朱疤脸,你手下都投降了,你乖乖给俺出来!”他又连喊了两声,可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太爷爷就闪身到了门口,一脚踹开了门。太爷爷踹门的时候心里也是很怕的,毕竟他在明处,朱疤脸在暗处,可门开了,却不见朱疤脸的影子,借着月光只看见一个女人裹着棉被在炕上瑟瑟发抖,还看见后窗户开着,冷风直往屋里灌。“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太爷爷进了屋,炕上女子就惊恐地求饶,太爷爷没理她,抬脚上炕,就从后窗跳了出去。 白日里刚下了一层的清雪,后窗下印着一行清晰的脚印,太爷爷就顺着这行脚印,顺着东厢房和正房绕了半圈,才发现这朱家的院子原来还有后门,门不大,正开着,朱疤脸显然是从这个门逃走了。太爷爷估计朱疤脸不会跑得太远,就顺着脚印追了出去。 朱疤脸已不是当年精瘦干练的土匪了,养了一身的肥rou,跑起路来很吃力,这也该着他当晚丧命。太爷爷虽个子矮,腿短,但他身体好,跑起来两腿如飞,追出庄子外不远,他就看见前面有个黑影,慌慌张张的,正想点射,却见黑影一回身,一声枪响。太爷爷就感到左耳边有东西一擦而过,耳垂发热,他抬手摸了摸,竟破了皮出了血,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来,他没想到朱疤脸开枪也有点准头儿,他的左耳朵从此就留了一个疤。 太爷爷一惊之后发了狠,他抬手就是一枪,黑影应声倒地,等他跑到近前一看,果然就是朱疤脸,还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一件狐狸皮袄,太爷爷那一枪正打在他后脑勺上,一枪毙命。朱疤脸的手里还攥着一把“盒子炮”呢,太爷爷就把盒子炮拿下来,看了看,手柄还温热,然后别在了腰上。太爷爷又看了看朱疤脸,称霸一方的一个老匪,今天竟死在他的枪下,一时间,他的心情很复杂。 太爷爷正看着,两个弟兄跑了过来,想是王老疙瘩怕太爷爷有闪失,派他们也追了出来。太爷爷忽然又朝朱疤脸的身上打了一枪,两个弟兄愣了愣,惊愕地看着他,一个弟兄说:“大哥,他都死了,你还打他?”“咋?你不觉得他可恨?”太爷爷说这话时,眼睛瞪得牛一样大。“可恨可恨!”这位兄弟忙说,然后端起“三八大盖”也打了一枪。他们当然不理解,太爷爷想起一个阳光女孩被一个疤脸畜生糟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一枪是替喜凤打的,他一直都记得要替喜凤打上一枪,他不会食言。 太爷爷还不知道喜凤和喜凤的娘已上了吊,若是知道,他不把朱疤脸大卸八块才怪呢。 三个人回到朱家大院时,那几个跟班已被捆了起来,朱疤脸的四个老婆和下人也被集中关在一个房间里,王老疙瘩在正房的厅里,站在一堆东西前咧嘴乐:好多现大洋、金银首饰、布匹、粮食、十几条枪,一些弹药。那个受伤的弟兄就歪在一旁的椅子上,朱疤脸的大老婆正为他的伤口抹药,那药是她为了讨好,主动拿出来的,说是能止血。受伤的弟兄流血并不多,幸亏没伤了大动脉。 一见太爷爷,王老疙瘩说:“大哥,这么多东西,还愁拿不走呢!”顿了顿又说:“大哥,别急着走了,弟兄们走了一天,还没喘口气呢,俺看这挺好的,在这吃顿饱饭,睡个安慰觉,明天一大早再走吧!”太爷爷一听也是,这么多东西,还有一个弟兄受了伤,再说,他也不担心鬼子兵,西风庄离县城几十里远,枪声根本传不到那儿。 王老疙瘩就让两个弟兄押着下人去做饭,等饭做完了,王老疙瘩又把下人和朱疤脸的四个老婆都捆了,和那几个跟班关在了一起。吃了饭已是后半夜了,王老疙瘩拍了拍鼓起的肚皮,忽然喊了一声:“柱子!”他是在喊一个弟兄,那个弟兄就应了一声,王老疙瘩说:“你再辛苦半宿,守着那帮狗日的,别让他们跑了,要是撑不住,就喊虾皮替你!”柱子一听却拍胸脯:“放心睡你们的吧,有我在一个都跑不了!” 天欲亮未亮,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太爷爷和王老疙瘩在正房内睡得正香,忽然响起了一阵紧促的敲门声,被惊醒的太爷爷一骨碌坐了起来:“谁呀?咋了?”就听门外一个弟兄急切地说: “大哥,不好了,柱子和朱疤脸的小老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