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太爷爷到了院子里,把门开了一道逢儿,然后把脑袋伸了出去,街上看不到一个村里人,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着,就像当初太爷爷来找翠花时的情形一样,一匹棕黑马迈着慢蹄儿走过来,马上面骑着一个人——是个伪军兵,身后背着杆“三八大盖”。 骑在马上的伪军兵有点茫然,他四处看了看,很是奇怪:难道这村子里的人都死光光了?他显然还没看见太爷爷,而太爷爷却看清楚了他,是高队长手下的一个兵,他认得的。 “小个子!小个子……”伪军兵忽然喊了起来。 “干啥?俺在这儿呢!”知道是喊自己,太爷爷就应了一声。 伪军兵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了太爷爷,他忙下马,牵着马走了过来,太爷爷就把门打开了。伪军兵牵着马来到近前,太爷爷以为他会笑一笑,谁知他却板着个脸,而且脸上好像还有怨气。 “你他妈的真在这儿,队长让俺来捎个话儿,让你躲一躲,朱疤脸在皇军面前告你的状了,他们就要带人来抓你!” 伪军兵说完话,太爷爷就愣住了,他原以为就冲着他那杆枪,朱疤脸也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何况,他杀了朱疤脸的人,可朱疤脸却也糟蹋了喜凤,这已经扯平了啊?没想到这个狗日的还会去找鬼子兵。 “还有,队长还让俺把那杆枪带回去!”伪军兵忽然又说,太爷爷一听不禁皱了皱眉头,伪军兵看出太爷爷为难了,知道他喜欢枪都不要命,怕他不肯交出来,就又补充了一句:“咋的?你不愿交给俺?你还想拿着它给队长惹事儿?”“看你说的,俺啥时候说不给你了?”太爷爷忙笑了笑。“那你等着,俺去给你拿!”太爷爷说着转过身,却看见翠花,还有翠花的爹娘都站在院子里。他们,还有那个伪军兵,就看着太爷爷进了屋。 太爷爷确实不想把枪交出去,可他又不能不给高队长情面,人家大老远地派人来送信儿,无疑又救了他一命,还救了翠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她爹她娘的命,甚至还救了喜凤和她娘的命,这人情就欠得没了边儿了,高队长的话他怎么能不听呢?太爷爷恋恋不舍地把枪给了伪军兵,伪军兵就把这杆“三八大盖”也斜挎在了身上,两杆枪就在他背上画了个巨大的“X”。 这时伪军兵的脸上已缓和了很多,临上马前他没忘再叮嘱一遍太爷爷:“赶紧收拾收拾走吧,他们说不准一会儿就到了!”可上了马,他也没忘了发句牢sao:“你小子是祖宗积了德了,让俺大冷天跑这么一趟!”说完两腿一夹马肚子,一松马缰绳,棕黑马就撩开四蹄跑开了,很快到了村口就没了踪影。 “玉红,可咋办啊?咱往哪儿躲啊?太爷爷还没回过身来呢,翠花就满脸焦急地凑了过来,是啊,往哪儿躲,太爷爷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他在这东北又没亲没故的。“我看,不行就先到你表叔那儿躲躲吧!”翠花的爹这时说了话,翠花的娘点了点头,翠花也就跟着点了点头。翠花的这位表叔,太爷爷是见过的,他和翠花成亲那天他来过,一顶小帽,旧式长衫,鼻梁上架着副眼睛,下巴底下还留着长须,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好多词儿他都听不懂。 翠花的表叔住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县城,是一个晚清秀才,就比翠花的爹晚生了四天,大清朝苟延残喘时,他还指望着能考个进士什么的,这大清朝一灭亡,他的梦想也成了泡影,就在自个家里开了个私塾,平日里教学生度日。此人比较正直,富家子弟来求学,那是一个大子儿也不能少,若是穷人家的孩子,他或许一个大子儿都不收,有的还要帮衬着点儿。外夷入侵,山河破碎,他一个书生又能怎么样呢?就整日的在家中长吁短叹,所以他那次来了翠花家,就很看不起太爷爷,太爷爷毕竟做过伪军兵。 翠花过去喜凤家通知她们也赶紧收拾,太爷爷就和翠花的爹娘也赶紧打包装裹,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太爷爷就到后院儿牵了那头老黄牛出来,套上了车,就开始把东西往车上堆,乡下过日子置办家当不容易,翠花的爹娘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直到把车上装得连坐的地方都没了才罢休。就这样,太爷爷牵着牛车在前面走,翠花等几个人在后面跟着,就出了氓牛屯,翠花娘和喜凤娘还回头抹了把泪,她们不知道啥时还能回来。 他们的走,氓牛屯的很多村民是看见了的,而喜凤被朱疤脸枪了,又被太爷爷拿着枪抢了回来,他们也是知道的,就那么一个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落,有一丁点事儿,用不上半个钟头就会从东头传遍西头。 太爷爷他们前屁股刚走,鬼子兵后屁股就进了村儿。 竟然是日本军官高森亲自带队来的,二十几个鬼子骑兵,没带一个伪军兵来,朱疤脸真有那么大的能量,能让鬼子军官躬身上阵给他办事?此时朱疤脸就在高森的旁边呢,他和那个瘦猴子似的翻译官马宝库,就像一胖一瘦的两只护卫犬一样,骑着马紧随高森的左右。 狐假虎威,神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