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照片(一)
次日,徐耘睡到九点多才醒。 昨天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六七点了,再加上路上看了张晨月当初被采访的视频,一路上想了许多的徐耘身心俱疲,到家就躺下了,连高飞都没去接。 睡得时间太久,以至于脑仁有些疼。 徐耘恍惚着吃完早饭,坐在门外晒了会太阳,终于精神起来。看到旁边空荡荡的狗屋,想起高飞还寄人篱下,赶紧掏出手机联系赵梦江。 等他同赵梦江约好晚上去接高飞,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收好手机,回屋坐到电脑前,想了想,找到张晨月的采访视频,截了张最清晰的图片打印成照片。从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空的相框,把照片和复制的信装进去,摆到墙边的架子上。 架子上摆了不少照片,这些都是他旁观过的爱和生死。 后退一步,看着这一排排的照片,徐耘有些恍惚。之前不觉得,仔细想想,完成的委托已经很多了。 这么想着,他把目光看向最边上的一个相框,那里是一张合照。照片的中心是一个侧着头的老奶奶,她旁边是一个黑皮肤的青年。只不过也就老奶奶的笑容比较自然,青年笑得都有些勉强。 这是徐耘保存的第一张照片,也是他完成的第一个委托,正是这次委托促使他保留每一次委托的照片。 他拿起照片,仿佛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午后。 …… 七月的金安十分燥热,清澈的蓝天,合奏的鸣蝉,呼啸而过的车辆,升腾的气流一波又一波扫过。 徐耘跟着提示来到店铺门口时,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 [如果爱能跨越生死] 徐耘看着青石板上的字,在心里读了一遍。 四处看了看,前前后后连个路人都没有。 徐耘抿抿唇,下定决心抓住那个仅有一米多宽的木门的把手,顿了顿,用力一拉,把自己拉了个踉跄,差点撞门上。 重新站稳的徐耘下意识又朝四周看了看,依然没看到人影,这才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向里推。 十分明显的阻尼感,木门不可阻挡地,缓缓地打开,露出屋内的情形。 徐耘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一时无言。 家徒四壁,可以说十分贴切,这个成语等待了两千年,似乎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他在墙上找了一下,发现门框边上就有一个开关,伸手按下,啪嗒一声,天花板上亮了一盏白炽灯。 徐耘在昏黄的灯光下眯着眼打量这盏灯,他有些记不清,刚刚进门的时候这盏灯究竟有没有挂在天花板上。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纠结了,视线中都能突兀出现引导图文,天花板上多了一盏白炽灯也不算什么。 进门松手,木门自动关上。他直接穿过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打开另一边的木门。 后面应该是起居场所,有厨房有厕所有阳台,只是一如第一个房间,除了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外,空无一物。 回到临街的房间,看着孤零零的白炽灯,看着光秃秃的四面墙,看着突兀的木门,徐耘竟然没有太多的荒谬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好歹来一张桌子啊]! 然后,就在他面前,一张长桌凭空出现! 徐耘不免瞋目结舌。 不等他多想,回过神来就被桌上的信封吸引了注意力。 下意识环视四周,随后上前拿起信封仔细察看。 信封正中是打印出来的宋体字【徐耘收】,其余地方,包括邮票处全都是空白。信封只是简单地折了口,并未胶封或者漆封。 见再无可供获取的信息,徐耘捏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叠信纸。 信中无非是说明情况介绍规则,徐耘比较在意的主要有两点。一个是他的职责是接受死者的委托,代笔和送信,完成委托能够得到不同的奖励;另一个是这处店铺可以根据他的想法自行完成装饰布置,但除了委托人,就只有他真心接纳的生命才能看到并进入。 [很神奇] 看完那厚厚的一沓规则和警告,徐耘没有更多的感触,正好他毕业之后也不知道该干啥,就当是找了一份邮差的工作。 相比于还没影子的委托,他对布置装饰更感兴趣,将信纸重新装回信封中,手里捏着信封兴致勃勃地开始测试。 一周后,徐耘靠在椅子上看小说。临街的这个房间同他刚来的时候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换成了玻璃门、日光灯,墙上多了个大玻璃窗,屋里多了一张长桌、两把椅子。 即便好似从屋外能够一眼看穿屋内,街上往来的行人也没有朝此处投注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没人打扰,徐耘能在椅子上坐一天。但既然是打工,总是要干活的。 一串轻盈地风铃声从云端跳到桌上,把徐耘惊醒。他下意识退出小说界面,带着警惕抬头,见一个青年面带探询地推门而入,他才反应过来。 [来了] 调整好心态和坐姿,徐耘一边仔细打量第一个位委托人,一边说着欢迎的话:“欢迎光临。” 来人一头短寸,皮肤较黑,但眼睛炯炯有神,穿着草绿色圆领衬衫,隐约露出的白皙肤色说明脸上的黝黑是晒出来而非天生。 虽然衣服宽松,但只看一眼,首先联想到的就是“笔挺”二字。右手刚从门把上放下,左手垂在黑色长裤的裤缝处,黑色运动鞋迈步间凛然似有风声。 青年停在桌前四五步远处,双手自然下垂,客气地诉说自己的来意:“老板您好,我叫葛敏,听说您这里可以写信给家人,特地过来拜访。” “对……呃,是的。”徐耘有些生疏地应对,“请坐。” 葛敏道一声谢,坐到徐耘对面的椅子上,双手自然搭在大腿上,注视着徐耘。 徐耘微不可察地皱眉回想之前看过的规则,语气缓慢地说着应当说的话:“我会帮你代笔写信,如果有需求,可以呈现你的笔迹。之后会将信送到你要求的人手上,只是根据规则,不会告诉他们这是你死后写的,所以你在信中也不能透露相关信息。” “是,我明白。”葛敏点头应下。 确认委托成立,徐耘点开新建文档,同时询问道:“你想要写给哪一位?” “我想写给我奶奶。” 葛敏脸上有些惆怅,也或许是愧疚。 徐耘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不关心,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没必要去探究客户的内心世界,只是忠实地将葛敏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 一开始徐耘还有些紧张,紧绷着精神,准备随时把葛敏说出的不符合规则的话语揪出来,只是写了几百字之后他发觉没这个必要,因为葛敏说的都是日常生活——他在边境缉毒队的生活。 只是葛敏口中说出来的与徐耘通过电视网络了解到的并不相同,在葛敏的叙述中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艰难困苦,只有和金安不同的边境风光,以及战友情深的警队生活。
“……就写到这里。”葛敏顿了顿,话语间带了些鼻音,“奶奶,我很想你。” 说完之后,他稍稍沉默,然后看着徐耘:“抱歉,能否把刚刚那句删掉?” “啊,好!”徐耘连忙照办。 葛敏这才重新说:“奶奶,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你不用挂念,多多保重身体,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孙,葛敏敬上。” 敲下最后一个字,徐耘问道:“就这些吗?” “还想跟我弟说……算了,就这些吧。” 徐耘点头,随着小打印机呜呜叫起来,一张张信纸从出纸口吐出。哪怕沉浸在情绪之中,葛敏也不由仔细观察这个神奇的打印机。 尤其是当徐耘把打完的信纸递给他,看着纸上同他以往别无二致的字迹,忍不住又看了看打印机。 “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直接说就行了。”徐耘这么提醒葛敏赶紧核对。 葛敏这才收起心中的好奇,仔细默读信纸上的文字。 内容的确是他方才叙述的,但总有一股怪异的不协调的感觉萦绕在字里行间。 读了大半,葛敏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全是他说的话,一字不改! 过于口语化,且比较割裂,这就是这封信的问题。 隔着一张桌子的徐耘观察着客户的表情,见客户一直皱眉,不由心中忐忑。但等他看到客户一脸恍然,紧接着眉头舒展,又愈加地惴惴不安。 [第一次委托,不会让客户不满意吧] 心里想着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补救,同时也收回观察顾客的目光,快速默读之前写下的内容,想要靠自己的能力找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只看两三段,徐耘背脊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耳朵也热了起来——他发现了自己的错处。 不过终究有些犹豫,不太想主动揭破自己的错误,又觉得对面的青年如此信任自己,总不能这般糊弄过去——带着复杂的心绪,徐耘的目光在青年和屏幕间游移不定。 再长的信都有看完的时候,读完最后一句话,葛敏看向徐耘,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徐耘本就心虚,这突然的对视让他先是打了个激灵,随即整个人被尴尬裹住,不由地想要挤出笑容,却只能展现出僵硬地表情:“呃……我,嗯,我发现一些问题,对,一些问题,给您重新……呃,修改一下,您看怎么样?” 葛敏一开始有些发愣,等徐耘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捏着信纸略作沉吟,终究还是将那一叠信纸摆到桌上:“麻烦老板。” 徐耘也保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只是抿着嘴将信纸回收销毁,然后对照着之前记录下的原话仔细推敲该怎么修改。 他改了第一遍,并不满意,瞥了眼对面的青年,又悄悄改了第二遍,这才打印出来交给青年。 葛敏通读一遍,的确比一开始好很多,也没有什么不协调。他又读一遍,才将信纸放回桌上:“就这样可以了,辛苦老板。” “那就好。” 徐耘松了口气,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盖上邮戳后询问地址。 葛敏家在江源市明山镇,虽然江源市就在金安市隔壁,但想从金安市到明山镇,却要穿越大半个江源。现在过去是来不及了,只能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