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记忆(一)
有些人一旦多愁善感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徐耘以前把这种事称为“矫情”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有一天也会干这样的事情。 “你纯粹是闲得慌。” 电话那头的赵梦江一针见血。 徐耘哑口无言,不知道这时候是解释好还是承认好。 他不说话,赵梦江就当他默认,继续说:“真该叫你来我们学校带几天小学生,专治你这种症状。” 徐耘闻言咋舌:“那还是算了。” 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一阵,徐耘开口:“那你……最近有轻松的时候么?” 赵梦江原本站在楼梯口,这时候朝角落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咋,你又要幸灾乐祸?” “那哪能啊!”徐耘叫屈一声,略一犹豫,回道:“这叫关心,你懂不懂!” “切。” 赵梦江嗤笑,她转身看着走廊里打闹的小学生,对着奔跑的几个学生叱责道:“不要在走廊里头乱跑!” 小学生们连忙急刹车,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匆匆推搡着躲进教室。 她抿着唇等走廊平静下来,才继续对着电话,语气轻松地说道:“下周五下午学校要办元旦晚会,晚会结束就没事了。这两周放学后都要给学生排练节目。” “啊,这样……”徐耘毫无意义地应了一声。 “嗯,就是这样。”赵梦江接了一句。 “呃……那个……”徐耘纠结着,好像有些话堵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什么?” “……我是说,”他终于下定决心,又或许是没下决心,“元旦假期出来吃饭吗?” 说出这话,他好似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提起心脏,等待回应。 赵梦江听到这话,眉眼先是向下一撇,不过立马又恢复过来,嘴角上扬,脸上浮现笑意。 她靠在廊柱上,给出肯定的回答:“嗯!那你来选地方。” “好。”徐耘答应着,听到那边的上课铃响了,连忙道:“那就这样,你先忙。” 躺在床上的徐耘将手机甩在一旁,无聊地看着屋顶。 他没什么朋友,没有任务的时候通常是一个人呆着。从前他对此甘之如饴,现在却感觉无趣。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耘从迷糊中惊醒,翻身摸到手机点亮。 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重重吐出一口气,他起身将手机揣进兜里,拉开卧室门往外走。 徐耘拉开店门,原本绕着狗屋跳得正欢的高飞突然顿住, 徐耘看着高飞,高飞斜眼偷瞥徐耘,慢慢地,轻轻地,将脑袋转向街道。 似乎觉得糊弄过去了,它又突然转过头来。 “汪!” 欢快地叫了一声,小碎步冲到徐耘脚下,疯狂甩尾巴绕着徐耘的小腿转圈,就好像刚刚才发现徐耘一般。 “智障吧!”徐耘骂了一声,将狗绳解开,遽然一拉让高飞停下。 “走了。” 高飞停止转圈,调整方向老老实实跟着徐耘沿着人行道慢跑。 只是它没老实多久就突然蹿前几步,蹲坐着等徐耘超过它,感觉项圈拉紧了,就又加速蹿出去,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其实松开狗绳让高飞自个跑是最好的,但是前几天徐耘因为没牵狗绳被逮到罚款,现在不敢不牵。 跑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店门口,徐耘将狗绳系好,进门放下路上买的春卷米饺,从鱼食旁边拿起装狗粮的袋子。这是高飞的早饭,高飞也只有早上才愿意吃狗粮,中午晚上一般都和徐耘吃一样的,偶尔也会吃白水煮的猪rou改善伙食,但不多。 喂完高飞再喂乌龟,徐耘自己最后才吃上早饭。 阳光穿过玻璃落在房间里,没有带来一丝温度。 微尘在阳光中纷飞舞动,徐耘后仰靠着椅背,一目三行地看着好不容易淘到的小说。 今日无事。 国泰民安。 …… 清脆的铃声响起,徐耘艰难地将目光从屏幕里拔出来移向门口。 来人是一名女子,戴着橙色的针织帽,围着橙色的绒线围巾,穿着橙色的短款羽绒服。 除了裤子是黑色的,就连鞋子都是橙色的。 就好像一团温暖的火焰,在风铃声中升腾。 门外的高飞趴在地上,疑惑地看着玻璃门打开又关上,尾巴拍打在地面,激起阵阵灰尘。 “您好。”女子笑着跟徐耘打招呼,“我叫张晨月。” 徐耘点头示意:“请坐。” 张晨月取下帽子和围巾,稍微整理有些散乱的短发后,坐到徐耘对面,将帽子和围巾摆到大腿上,双手轻轻按着。 “我这次来,是希望能委托您帮忙送一封信给我父亲。” “没问题。”这是徐耘的工作。 他调出文档编辑页面,双手搭在键盘上:“需要我润色吗?” “不麻烦您了。”张晨月微微摇头,“我口述,请您记录。” “好。” 徐耘点头,这样的委托人虽然少见,但之前也遇到过,关键是省心。 等了一阵,张晨月见徐耘似是做好准备,稍稍整理思绪,开口道:“爸,妈,许久未曾回家,不知身体可好?” 徐耘连忙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屋内除了张晨月爽朗的声音,就只剩柔和的键帽敲击声回响。 “……上个月家里来电话说大姐订婚,也差不多要定下婚礼日期了吧?我要是不巧没有休假,可能就赶不上参加了。” 窗外枝叶婆娑,窗内树影飘摇,张晨月的信没有过多寒暄,很快进入正题:“临时写信,是因为驻地这里地震,我们团损失不大,要到周围村镇去救灾。” 说到这里,张晨月稍稍停顿。
徐耘也禁不住扭头打量她,心中轻叹。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出发了,我有点害怕。 “兰枝被砸伤了,就在我旁边。 “先出发的三营通知说已经发现有群众没了。” 张晨月的声音依然从容平静:“我害怕救灾的时候看到有群众牺牲。” 徐耘愣了一下。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动静,张晨月停下讲述看向他。 徐耘抿着唇,见张晨月一脸淡然,忍不住问出声来:“你自己不怕死吗?” 话音未落,他立马反应过来,低头道歉:“抱歉。” “没关系。”张晨月摇摇头,看着虚空怔然许久,才轻声回答:“应该也是怕的吧?当时没想那么多,毕竟我们是子弟兵嘛。” 听到这样的回答,徐耘嘴唇翕动,有许多话想问,终于咽了下去,重又看向屏幕。 见他做好准备,张晨月继续口述信件。 “……想说的还有很多,总得有个结尾。女儿即将踏上与天灾搏斗的战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你们不用担心。我爱你们,正如我爱这个国家。” 听徐耘敲下最后一个字,张晨月仿佛长舒一口气:“就这些吧。” “好。” 徐耘点头,将信纸打印出来,整整四页纸,一同递到张晨月面前。 见到纸上与手写字迹一般无二的内容,张晨月有些惊异地看向打印机,随即收回目光将信纸大略速览一遍,整理好后递还给徐耘。 “没问题的话,我就装进信封了。”徐耘拿着信纸强调一遍。 “没有问题。”张晨月摇头,继而有些为难道:“只不过有件事想麻烦您。” 徐耘眉头微跳:“您说。” “我希望您送信之前看一看我父母的情况。” 听到张晨月这么说,徐耘轻轻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只是没想到张晨月接下来的话:“要是他们沉浸在悲伤里走不出来,就把这封信交给他们。要是……” 张晨月停了停,声音也变得有力:“要是他们生活幸福平静,就麻烦您当没有这封信,不要去打扰他们。” 徐耘下意识将信纸按在桌上,看着张晨月,心绪复杂难言。 张晨月见状,轻声解释:“我牺牲了,希望他们能忘记我,轻松地活下去。” 这一瞬间,不知为啥,徐耘感觉眼睛有些难受。他低头收拾信纸,取出信封,同时答应着:“好。” “谢谢!” 听到徐耘的承诺,张晨月脸庞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真诚道谢。 徐耘没有看到那样充满感染力的笑,他低头将信纸整齐地折好,仔细地塞进信封。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徐耘抬起头,昏黄的夕晖给这个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带来一点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