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九世记忆【一】
莫陵干笑,半晌道:“若是你背叛她,估计你心甘情愿,也不会有什么痛苦,更谈不上封存记忆,所以……我觉得是她背叛你……” 郭明义立刻明白了莫陵话中的背后含义,他狠狠瞪了莫陵一眼,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朱若云会背叛的,可是除了莫陵举的这个例子,他也确实想不起来别的可能性。 “那就是说,如果我在心里原谅她了,或许就能重启这段记忆?”郭明义依旧有点不太确定。莫陵道:“试试吧。” 这对于郭明义来说并非难事,他本来就不知道朱若云到底背叛了什么,更何况这一世是自己有负于她,反而需要她的原谅,当下很轻松地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结果可想而知,无效。 郭明义这下子可彻底一筹莫展了:“莫陵,我估摸着这样没用,瞎猫碰上死耗子,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我们得另想办法。” 莫陵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没辙了。做好准备吧,很可能此行功亏一篑,你再也见不到朱若云,我们俩也打不败菩提,天下从此被魔物占据,这人世间只怕终成炼狱。” 郭明义看着莫陵,他明白身边这位好友的惆怅,却不知为何自身心如止水,不为天下喜悲……不对,不是心如止水,心田处隐隐有一丝细微的疼痛,抽丝剥茧,细致入微,象是有什么东西被拔掉了,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疼痛象茂盛的杂草开始快速生根发芽,如同蜘蛛网把心脏层层包裹,然后再潜入血液,伸展至骨髓。 突然地,郭明义感觉到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喉咙处有一股酸酸的浓雾,头部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稳。 “如果你见了朱若云,你会跟她说什么?”浴室外魔物化成的黑影攥住的原来是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郭明义猛然明白,如果自己见到朱若云,要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对不起”,而是——“我喜欢你”。 当这四个字如同闪电一般在心里划过的时候,奇迹发生了,疼痛的枝蔓在迅速地枯萎掉落,脑海里面有一个画面却在逐渐地清晰定格。 天山!是天山! 一片白雪皑皑的山顶,万里银装素裹,屏退了所有的鸟兽虫鱼,也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繁闹,剩下的只有空灵的寂静,见证着这场数百年前的分离。 白衣女子长裙曳地,洁白的雪花飘扬着掀起了她单薄的衣袖,也弥漫了她精致的脸庞,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大地融为一体,不惊不喜,不痛不悲,听着对面的男子说出世间最残酷的一句话:“抱歉,我想我真的无法跟你在一起。” “雪莲傲世放,独距险崖边。世人不识艳,嫣嫣凡尘间。”白衣女子缓缓地吟了四句诗,飘飘摇摇地背过身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明明是平静至极的语气,却包含着伤心透顶的悲怆。 原来这段记忆并没有被封存,而是从来都没有被刻意记起。 但孟婆汤没有洗去这段记忆,是因为爱已深埋心底,只是九世之前的自己并不会意,也感觉不到现在心中的这般疼痛。 郭明义一把抓住莫陵:“我知道天山在哪里了!可是……可是,我怎么进去?那里是执念幻境!” 莫陵被他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冷静下来,也没有问郭明义是怎么想起来的,掏出了玉虚杏黄伞出来道:“我早有准备,路上随便拘了一个魔物过来。” 这是一个低等的魔物,由希望只有自己过得好,而别人都过的差的妒忌心幻化而来,此刻对着菩提双骄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莫陵和颜悦色地道:“不要怕,我们不害你,只要你能让我这位兄弟顺利进入他指定的执念幻境就可以了。” 尽管莫陵的笑容秀色夺人,但他“心狠手辣”的名声一早在魔物群中传扬开了,低等魔物丝毫没觉得周遭气氛有所改善,结结巴巴地道:“两位上仙……那……那是高等魔物才能……才能做的,要不您们把我放了……再抓另外一个高级一点的……”莫陵一拍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抓一个高级点的?既然你没用,那你就去死吧!” “等等!”生死关头,低等魔物当即醒悟,“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也会用……” “那你还不快点用!”莫陵凶神恶煞地吼道。 低等魔物全身一个激灵,赶紧向郭明义当面吐出一口黑气,郭明义顿时觉得头脑晕眩,眼前景物迅速模糊,那些翠绿葱郁的色彩逐渐扭曲,最终化为天地最初的颜色——白色。 执念幻境中的天山和现实中的天山一样的千年白雪覆盖,一样的皑皑圣洁,绵延万里,但郭明义总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同,眼前的这座天山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能感受到它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灵气。 郭明义一脚深一脚浅的在积雪中艰难跋涉,他有点犯愁应当去哪里找朱若云的身体,他担心低等魔物制造的执念幻境撑不了几个小时。 但走到山顶,一切的忧虑立时烟消云散。 在悬崖峭壁之间,在寒风凛凛之中,一个白色长裙的瘦弱身影迎风而立,满头的青丝在空中胡乱地飘舞,衣衫袂袂,焕发出梅花般清香凛冽的气息。 郭明义不由自主地心脏一阵狂跳,他似乎猜出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只是怔怔地,远远地,看着那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当积雪落满整个肩头,那个白色的人影才缓缓地转过身来,肌肤胜雪的清雅里衬托着一张芙蓉初放的面庞,较之王芳艳,更多的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绮丽。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郭明义,见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由寂寞地一笑:“之前你那么多次追问我的来历和身世,好奇我真实的面容,今日一旦见到,为什么却一点也不惊奇?” 郭明义答道:“你的来历和身世我已经知道,你长成什么样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朱若云。” 白衣女子淡淡地抿嘴一笑:“当初我夺魂,选择的是一个普通的容貌,你能记住我,说明你心里真的有我。” “云儿,对不起。”郭明义愧疚和痛苦地看着她,“我之前说过的……” 朱若云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最想说的话吗?” 郭明义微微一愣,突然醒悟过来,飞身上前,将朱若云紧紧地抱住:“我喜欢你。” “谢谢。”朱若云潸然泪下,“我等这句话,等了五百年。等你真正有跟魔物决战的意念,也等了五百年。” “对了,”被朱若云这么一提醒,郭明义立马想了起来,急切地道,“云儿,告诉我九世前的记忆,是你封掉了,对吗?” 朱若云凄然一笑:“不,是师父封的,他说,只有不被前世的情缘纠葛,才有可能真正看破生死,有立地成佛的勇气。今天你能找到我,说明机缘已到,我便帮你把九世前的记忆还回来,只是,那有可能非常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郭明义道:“我这一路以来,坎坷荆棘,什么都经历过了,我只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九转轮回大印,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光明魔物?” “好。”朱若云轻轻地抓起郭明义的手掌,将它紧紧地贴在胸膛上:“现在,请专心致志地聆听内心最底处的声音。” “师父,弟子认为此法万万不妥,请再三思。”一个年轻的男子跪倒在地上,苦苦恳求着坐在榻上的一名银色须发老人。 那老人身披七星法袍,容貌庄严,天庭饱满,只是脸色有些灰败,气色也甚是黯然,听得此言,不禁苦涩一笑:“荣鑫,事到如今,你认为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洪元圣一生叱咤,岂料败于魔物之手,我又何尝心甘啊?” 年轻男子抬起头,赫然便是郭明义一样的面容:“师父,不能如此消极。弟子刚才已经说了,魔物之所以强大,只是因为如今恰逢乱世,战乱不断,人心自然险恶,所以怨念集结。如果我们韬光养晦,暂时和魔物达成妥协之策,缓以图之,等到朝廷平定叛乱,盛世重临,人心思定,那些魔物自然也就不能兴风作浪了。” 洪元圣祖师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太单纯太幼稚,你当真以为,人心之恶是因乱世而起,而盛世就没有吗? 年轻男子一愣,竟然接不下话去。洪元圣祖师继续道:“人心之恶,起于贪欲,只是因为乱世动荡,所以暴露无遗,而盛世太平,都掩藏在礼法之中,其实并无两样。” 年轻男子抗声道:“照师父这么说,岂非我们永远毫无胜算?” 洪元圣祖师道:“这数月以来,我闭关悟化,苦苦找寻一条能克制魔物的路径,因此元气大伤,幸好还颇有所得。单纯以表象来看,若想克制黑暗,必须秉持光明,可这世上并无纯粹光明,况且,内心光明,也不代表必定心中无恶。比如我本身,就算已经达到了万化归一的境界,可依旧心有杂念,所以才会被魔物揪住,差点性命不保。” “我们道家,倡导的是朴素自然,随心而为,只是一旦自然起来,就做不到心中无念。因此,道家之法无法解决魔物之乱。唯有佛家,尚有一线生机。佛家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心中无念,一旦无念,无有恐怖,只怕这样,或许可以一拼。” 年轻男子听得瞠目结舌:“师父,四大皆空只不过佛家追求的一种境界,从古至今,无人可达,只要是人,那都空不了,真能空,就成佛了。” 洪元圣祖师道:“没错,就是成佛,才可和魔物一战!” 年轻男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师父……这……这……那么多佛家前辈苦心修佛,可到头来成魔的倒是不少,成佛的可没有一个啊。这跟毫无胜算有什么区别?” “算了。”洪元圣祖师叹气道,“你这辈子毕竟悟性不够,等修了看下辈子吧。”年轻男子见如此说,不敢相强,只好怏怏地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白衣女子掀开了竹帘,款步走了过来,倒头下拜,口称:“师父。” 闭目静坐的洪元圣祖师睁开眼睛,满是慈爱地看着她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后天便可跟魔物签订契约,苦苦后人,这千古的骂名就由我来承担吧。九转轮回,不过就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可触而不可及,只希望九世之后,他能幡然醒悟,立下和魔物不共戴天的决心。“ 那女子抬起头来,果然便是朱若云:“师父,为什么需要九世轮回?” 洪元圣祖师道:“他的心已经被魔物扰乱,邪念侵骨,这世无论怎么修为也是祛除不了的。要想彻底祛除,唯有通过死亡的方式,冥界有物名孟婆汤,能够忘却所有尘世的记忆。但我不得不防,有些记忆是一次两次孟婆汤消除不了的,只有连续喝下九次孟婆汤才可以大功告成,确保他永远不会记起。” 白衣女子再次拜服在地:“师父,你要我做什么?” 洪元圣祖师欣慰一笑:“你能这样问,说明我没看错人,你聪慧灵敏,一定能担当重任,随机应变。九世之后,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就连我也不能逃过天理,忘却前世,那时总要有人提醒他肩负的使命,提醒他这个看似繁华的世间一直潜藏着穷凶极恶的邪物。” 白衣女子惶然道:“可是,师父,我也是人,我也要过奈何桥……” 洪元圣祖师静静地打断了她:“徒儿,天理也是可以破的,只是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逃脱轮回之法,只是永远留在世上,要受尽噬骨焚肤之疼痛,生无可恋,死亦无可恋,你要想清楚了。” 白衣女子坚决地道:“师父,只要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只要是为了你,只要是为了……”说到这里,犹豫片刻,红霞终究飞上了脸颊,声音也变得轻微如同蚊子哼哼,“为了他……” “你过来,我教你夺魂之法。”洪元圣祖师看在眼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竟觉得酸楚无比。 洪元圣祖师附耳将夺魂要诀全部传授给了那白衣女子,末了才道:“你可找一个叫鉴印的大师,他可以帮你,他也是个怪物,跳脱了轮回。最要紧的,你要记住四句话,将来转告给他:无根无长,皆根皆长。无喜无痛,全喜全痛。悟破了这四句话,他才有可能找到成佛的道路。” 白衣女子哭着跪倒在地:“师父,弟子谨领。只是……只是小姐他决意阻拦,弟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洪元圣祖师的脸色渐趋严峻:“她虽是我女儿,但既与公义相悖,便也由不得我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