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火油
次日清晨,雨。 二十多个青年集合在红楼前。 他们穿着红色的长袖运动衫,红裤红鞋,排成整齐的两列,像一片凝固的火焰。 这是临时染制的队服,非常简陋,颜色也深浅不一。 但他们却都昂首挺胸,眼神坚定,仿佛要从此出发,去征服整个世界。 林晋荣带着队长袖标,站在最前方。 咔嚓! 白光闪过,腾起一阵袅袅的青烟,这一幕被定格在了相纸中。 他们身后的cao场上,游行的队伍正在集结。 金衡手中拿着份地图,正在队伍中快步穿行着,不时停下脚步,与带队的同学沟通。 目的地附近遍布岗亭和巡逻队,必须合理安排路线,才能顺利抵达。 协助他的,是邓炳坤和钟淮生。 大cao场的另一角,化工实验室楼下。 章立德扮做车夫,正指挥众人,把一桶桶火油装上板车。 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女生宿舍楼的窗口,似乎期待什么。 但顾云,却并没有注意到这束目光。 此刻她穿着件纯白的和服,端坐在化妆镜前,默默背诵着必要的资料。 身旁的苏梦卿,正对着一张日本少女的照片,为她描画妆容。 两人身后,金边眼睛靠在墙边,盯着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 说实话,顾云的计划能不能成,他心里没底。 这计划太复杂了,冗余也留得很少,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很可能全盘溃败。 但同时,金边眼镜也清楚的知道,这是最好且唯一的办法。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 伴随着热烈的欢呼声,那一队穿着红色队服的青年,已经启程了。 在他们身后,是大约五六十人组成的助威团,手中拿着花束和横幅,一面走,一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游行的队伍并未一起行动,而是分散成十几组,流水一般淌出了校门,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与此同时,西城,友利饭店。 一辆卡车停在后院,几十个面容呆滞而苍白的女孩,带着手铐脚镣,像牲口一样被驱赶进了车厢。 当她们全部上车之后,厚重的帆布从车斗的四面垂了下来,又被人紧紧系住。 司机娴熟地换上外交牌照,发动了汽车。 但出发的指令,被一通电话拦截了。 “啊?”八木懵了,“行动暂停?” “对,今日不知举行什么比赛,英国人怕出乱子,所以盘查很严,”丹羽有些恼怒,“所有人待命,严加戒备,等我电话。” 从友利饭店到前门站,只有两条路。 要么走正阳门,要么走水门。 守在正阳门检查站的,可不是好糊弄的巡警,而是驻军。 这么大的货车开过去,一定会被拦住检查。 所以“货物”的运输,都是先进入使馆区,然后再走水门,直达车站货场。 但今天,使馆区的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队。 无论是送货的、送蔬菜的、还倒垃圾的,都必须停在路边,打开车厢。 待荷枪实弹的士兵,逐一检查过之后,才能通行。 章立德就站在这条队伍中。 他抹了把前额的汗水,有点紧张。 “这是什么?”法国士兵背着枪走过来,指着他身后的木桶。 “葡萄酒,”章立德递上通行证,“送去日本大使馆。” 士兵翻来覆去地验着通行证。 他已接到命令,要密切注意进出的华人。 但这张通行证做得很好。 纸张、印戳都没有任何问题,就像真的一样。 于是士兵递还了通行证,又走向板车上的木桶,同时拿出一个杯子。 章立德屏住呼吸。 木桶底部,黄铜的龙头被打开了,深红色的葡萄酒涌了出来。 士兵接了满满一杯,摇晃了片刻,又嗅了嗅味道,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勃艮第……”他不禁用法语嘟囔了一句,“这群东洋佬,还挺会享受。” 章立德听懂了。 但他还没来及松口气,刚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那法国士兵并未放行,而是转身回到检查站,把同僚都喊了出来。 这些全副武装的白人一拥而上,将板车团团围住。 “这些葡萄酒有问题,我们得好好检查一下。”那士兵说道。 “啊,有什么问题?”章立德急了,由袖中摸出一张钞票,“您抬抬手,我这已经要迟到了。” 士兵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和同僚们一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外快什么时候都能捞,勃艮第在远东可不好搞。 直到每一个酒桶,至少都被接过三杯之后,士兵才喷着酒气,示意车辆通过。 冷汗,浸透了章立德的衣衫。 这個方法说白了,就是利用两者的密度差,让葡萄酒沉在底部,火油飘在上面。 可因为经费缺乏的缘故,他在每个木桶里,都只倒了两瓶酒…… 倘若再来上一两杯,这帮法国佬,就能尝到火油的醇香了。 短暂的停顿过后,队伍接着进行。
章立德穿过了那两扇厚重的铁门,走进了马可波罗大街。 这里几乎是迷你版的欧洲。 笔直干净的街道,两旁立着电气路灯,路灯后面是一排带花园的公寓,其间散落着书店、咖啡馆还有美容院。 但此时,这些往日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并没有几个客人。 人们全部都聚集在意大利使馆对面,那一处栅栏围起的空地上。 这里曾是联军的cao练场,后来使馆区扩大,列强都有了自己的军营,这里便空置起来了。 直到昨天,才被一帮工人平整、夯实之后,又用白石灰画上了各种线条。 他们还竖起了两座球门,和环绕球场的简易看台。 此时,看台上满是端着啤酒的外国人。 他们大声呼喊着,给自己的球队打气助威,声浪完全盖住了那几十个华人观众。 因此,虽然穿着代表主队的颜色,但林晋荣根本听不到自己人的呼喊。 他正咬着牙,盯着面前高举双臂,正在欢呼的乔治。 对方刚刚在他的防守下,顶进了第一球。 “队长……” 穿着红色队服的青年站在身后,喘着粗气,甩了甩头上的汗珠。 “这法子真的管用吗?”他迟疑地问道,“要不然……还用之前的那套吧。” “不行!”林晋荣沉着脸,“咱们身体不占优,那样根本赢不了!” “都跑起来!”他振臂高呼,“逼抢!继续逼抢!盯好自己的人!” “别让他们轻松起球!别让他们轻松接球!咬死他们!” 乔治听到了这句话。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友。 真是奇怪的战术! 从没见过这样逼抢的,对方简直像一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连自己的阵型都不顾了。 但却非常有效,比赛进行了二十多分钟,这才是第一个机会。 还以为会大比分获胜呢…… 乔治摇摇头,在队友的簇拥下,跑回自己的半场。 雨渐渐小了。 有束阳光穿透层层的乌云,照射在球场对面的小路上。 这里刚好是法国使馆和日本使馆之间的缝隙,堆满了杂物和建筑垃圾。 一群带着斗笠,蒙着面的人,正在里面忙碌着。 他们打开木桶,将火油倒入玻璃瓶中,加入白糖,封口后再插上布条。 章立德并没有参与其中。 他靠在墙壁上,看着手中的怀表。 行动的时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