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大秦王朝令夕改 刘牢之虚张声势(十二)
苻融直入署衙,觐驾拜舞,礼毕急问:“陛下令臣缓渡,可曾亲见伏兵?休要中了刘牢之疑兵之计?” 苻坚哈哈大笑,自信无地,遂将晨起所见,述告与苻融面听:“坡崖谷底、泉瀑丛林,目之所见,皆是晋军身影。若非天公相助,起黑风于城楼脚底,飘过淝水,卷起铠甲战衣,孤焉知对岸埋下伏兵?必是谢玄夜来,乘黑埋伏,仍令刘牢之孤军宿营,诱我东渡。只此亦是疑兵之计,却与弟言有别!” 苻融狐疑未决,再拜陈言:“陛下所见,料有多少晋军?” 秦王道:“风吹草动,树摇见枝,隐约中但见铠甲塞山遍谷,多如滩头蚬贝、夜空繁星,不逊我西岸秦军,洛涧之败,不可不谨记在心。贤弟务必小心!” 苻融犹豫未信,乞秦王登城再探。苻坚允奏,移驾升楼。君臣二人扶碟探首,往东遥看。 八公山屹立于淝水东岸,寿阳城隔水相望,一西一东,岿然不动。卯时已过,天色大明,雾霭渐浓。霞光软柔无力,温和舒淡,自东山泼洒西岸,透过树缝叶隙、坡谷崖底,倾泻于水气之上、薄雾之中,迷茫朦胧、晶莹剔透,染红城外半个天空。 苻融观窥半晌,终不见对山树晃影动,当着秦王犹豫自语:“林深雾厚,陛下莫非眼误,错把草木当作伏兵?” 苻坚哑然失笑,不屑一顾,道:“权仆射、赵令史等尽皆亲见,岂独孤一人眼误?” 苻融不言,默然遥观。铜壶滴漏,时辰缓走。卯时过尽,日头登上山头,亮耀四周。须臾,云开雾散,烟收气敛,淝水河上、八公山中一片空灵,景观尽收眼底。 苻融复叩苻坚:“陛下所见,何处设有伏兵?” 苻坚扬袖东指:“只那坡谷树林之后,皆藏伏兵。” 苻融顺指窥探,良久摇头:“唯有树影婆裟,哪有人影绰绰?陛下必是看错!” 方在言语,忽有微风生起于淝水之上,风走树动,枝摇叶舞,果然有物坠落,不甚了了。秦王眼尖,失声惊呼:“兀那坠物,便是铠甲!若无伏兵,何来此物?” 苻融睹物生疑,默然沉思,忽然醒悟:“此系疑兵计,林中实无伏兵!” 秦王狐疑:“何以见得?” 苻融道:“若有伏兵,铠甲本当披挂在身,缘何坠落谷底?” 苻坚道:“理虽如此,只是近秋反季,秋老虎逞威,天气炎热不逊夏日,伏兵卧于谷后山林,难耐酷暑,卸铠纳凉,亦是人之常情!贤弟须要记取洛涧教训,用兵务必小心!” 苻融闻旧事重提,未免伤心,慌忙谢罪,争辨眼中所见:“洛涧之败,败在二梁轻敌被袭。今日所见,对岸必无伏兵,当系刘牢之兵力寡少,恐秦军渡水攻袭,设此疑兵。退而言之,淝西二百里堤岸,皆在寿阳城南,八公山果有伏兵,渡河时亦可绕过八公山,自南路东进,伏兵岂能奈何?” 苻尘颔首:“贤弟执何主见?” 苻融道:“这厢哨探不止,大军须作渡河准备,果无伏兵时,陛下一声令下,大军便可立时渡河,须不费时废事!” 秦王思忖犹豫,良久点头,道:“孤允所请,便依贤弟!” 苻融转喜,将行辞去大礼,忽闻对岸人声鼎沸、马鸣嘶嘶,号角应天、鼓声动地,尘土铺天盖地,飞扬不止。苻融扬袖张望,不觉迭足叹道:“憾事,憾事,对岸喧闹,必是谢玄大军赶到!”
秦王寻声张望,言无一语。便有骑探入城,登楼禀报:“晋军援兵已到,正与前军会合!” 苻融问道:“夜探如何?” 探者道:“山中果有伏兵,人数不多,料是疑兵。” 苻融叹道:“陛下若不下缓渡旨意,臣弟与大军已在河东。谢玄行路匆匆,必无详备,予其迎头一击,或能挫锐斩捷!战机稍纵即逝,马后用砲,到此已迟,陛下有无悔意?” 秦王掩袖藏羞,急问探者:“谢玄引来多少人马?” 探者道:“遥望晋军,浩浩荡荡,士气高涨,不知多少人马!” 秦王眼观对岸,愣神呆看,只是不语。 苻融故意请旨:“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叩请旨意?” 秦王道:“此番伐晋,开局不利,天意在晋不在秦,非贤弟用兵失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晋军士气复振,不可急战,莫如屯驻西岸,与其相持对峙,观看动静,伺机再战!” 苻融口称“遵旨”,心内不平,当即辞去。抹过牌楼,走下阶梯,苻融回望城楼,不由得摇头叹息,自语不平:“刚愎而仁慈,优柔而少断,既欲作仁主,又不纳诤议,为兄为长尚可,作君作主不宜!过问太细,将帅难行主见;朝令夕改,一夜频四;未知多少战机,一夜丧尽。此番伐晋,安知福兮、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