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风潇潇英雄起南北 浪滔滔流水归江东(一)
天下三分,分自汉献;大道一统,归于晋武。 桓灵世,地有十三州一部。魏蜀吴三分天下。吴得扬、荆、交;魏有其十,地大物博,国富民殷;蜀得益州,仅有其一。益州物产丰饶,人杰地灵;地势险隘,易守难攻,因也保一世太平。魏蜀吴各恃所长、窥敌之短,守成一方。曹魏地广人多,兵强马壮,终未敢兴师远征,恐被人所乘,作了他人嫁衣裳。此后曹魏代汉,晋代曹魏,亦皆如此。 尔今单说司马炎代魏,胸怀大志,决意混一,宽刑宥罪,抚众息役,绝缣绝之贡,去雕琢之饰,招纳才俊,授贤任能。未用几年,民和俗静,家给人足,聿修武用,思启封疆。于是马隆西伐,王浚南征,师不延时,獯虏削迹;兵未血刃,扬越为墟;通上代之不通,服前王之未服。祯祥显应,风教肃清,天人之功成,霸王之业就。虽登封之礼,让而不为;骄泰之心,因斯而起。见土地之广,谓万弃而无虞;睹天下之安,谓千年而永治。不知处广以思狭,则广可长广;居治而忘危,则治无常治。加之建立非所,委寄失才,致大政旁落,贾杨为辅;惠帝不慧,尸位大位。又未数年,纲纪大坏,八王纷起,海内版荡,根基顿虚。四海来朝、八方纳贡,何等盛世,忽作今日黄花、昨日记忆!洛阳长安,顿作秋水浮萍。败花残柄,听风任雨、随水漂零。又未数年,夷狄入窥,群雄逐鹿,两京分崩,鼎器倾覆,永嘉祸起,接踵而至。覆巢之余,元睿南走,迁庙移鼎,立国江东。 此时强臣拥兵,不受节制;蛮夷僭越,位号遍布。建康仿若一舟,风雨飘摇,常有倾覆悬鼎之忧。未及六载,元帝寿寝,虽号中宗,终未中兴。此后又历六帝,或弟承兄嗣,或侄继叔传,婶母垂帘,叔嫂听政,纲乱三十余载。桓温入辅,权臣如虎;君龙化鱼,离潭失渊。桓温项庄舞剑,废帝立帝;崇德大道归真,拨乱反正。 司马昱继位,号为简文。此帝乃元帝幼子,明帝少弟,系海西公叔父,故谓“大道归真”。简文非治国才具,平素清虚寡欲、与世无争,人缘极好。桓温择他为帝,相中的恰是与世无争这一好处,本意三年五载,能效曹奂禅晋故事,将帝位禅他桓温。岂料司马昱既惧桓温杀他,又不愿将帝位禅代,常夜深恶梦,一日数惊,故方做得一年天子,便一病不起。是时桓温与苻坚大战河朔,统兵未归。侍中谢安、中书令王坦之入朝顾命,草立太子。抵宫,简文帝已口不能言,以手指画。王、谢揣测帝意,遂立李太后所生会稽王司马曜为太子,立曜同母弟道子为琅琊王。谢安草诏,方要开宣,简文帝回光返转,问立嗣之事。王坦之以立曜告之。简文色变,不住叹道:“谶语已应,真乃天数……” 谢安不解,慌问缘故。原来,司马昱初封琅琊,元配王简姬生二男,长曰道生,立为世子。道生失德,殃及王妃,母子并废。二男皆无福相,相继夭亡。其后众嫔妃虽有生育,均未成立。及至改封会稽,司马昱年已不惑,仍无子嗣,不觉心焦,遍觅方士,投爻问卦。史官代为占卜,得谶语云:“晋祚尽昌明!”会稽王亦未深究。时钱塘杜子恭,得道家真传,于江南一带创五斗米道,广施符水,延治百病。百姓抱疾往求,杜子恭来者不拒,欣然代医。愈者感其诚,携物往谢。杜子恭一概不纳,但索米五斗而已。凡皈衣入道,杜子恭必指明祸福,颇有应验。百姓感其神,争相传之。司马昱闻之,遣人重金聘之。杜子恭纳金而往,抵府高坐,烦王请出嫔妃,行于坛前。杜子恭念念有词,逐次把相,每过一妃,皆摇头叹息:“未见福兆!” 时有外宫粗奴,名唤昆仑,抱浣织服物偶过坛前。子恭遥见,大呼:“王子嗣,应在此妃!”且留谒文一道:“灵草荫玄方,仰感璇曜精。诜诜繁茂萌,重德必克昌。”司马昱不解谒文,弃置一旁,留神看那女子,面目黝黑,形貌奇丑,不是嫔妃,乃是粗奴,心下不悦,然思及子嗣,不敢违背天师,于是降尊纡贵,纳于后宫,是为李妃,名唤陵容者。 是夜,司马昱梦一红须神人乘蛇而来,授符令一版,不言不语,驾蛇返去。昱翻版视之,版后书:“晋祚尽昌明!”墨迹未干,似曾相识。恍然醒来,却是南柯一梦,知非吉兆,因不知昌明何物,默记于心,只不告人。未及十月,李陵容果然怀胎。 司马昱自是高兴,又请来杜子恭,延于上座,重金酬谢,早将谶语抛却脑后。杜子恭能相来生,因而名噪江表。世族大家,争与结交。江右大户,莫过王谢,杜子恭皆能登堂入室,如入己家,行走自如。恭有一徒名唤孙泰,常随左右,出没王侯府邸。不得晤杜子恭者,得与孙泰接语,亦有殊荣。某夜,李妃梦一红须神人,乘龙驭风飞来窗前,道:“上苍感帝至诚,赐汝龙子,汝以昌明为字,勿负天意!”语毕复去。李妃腹痛如坠,随即临盆,果诞一子。 会稽王又喜又惊,慌来看视。适逢内侍襁褓裹儿,请王赐名。王问值夜官:“时辰几何?”答:“天方破晓,行将大明!”王随口应道:“便以昌明为字,以曜为名,报注典吏!”典吏报于李妃。李妃喜,奇与王不谋而合,疑是神助,遂告夜来所梦。司马昱听罢,想起谶语,惊出一身冷汗。奈何典吏造簿,史官存录,已报入皇宫,无法改易。会稽王便将谶语藏心,久不立嗣。
时光荏苒,三年弹指。是年李妃又诞一男,取名道子;继产一女,是为鄱阳长公主。司马昱不喜昌明,情爱道子,时来看视,有意立次子为嗣,碍长幼之序,一时未行。李妃问以情故,再三请之。王告以实情。李妃亦惧,不再提及。此后渐疏长子,不再亲昵。司马曜渐失怙宠,如坠鼓中,并不自知。 海西被废,会稽王袭了帝统,仍不立太子,欲待幼子长成,再立储君。李妃深知其故,愈加爱恋道子,疏斥长子。大臣虽有猜测,不获其详。谢安、王坦之前来顾命,仓促之下择立司马曜为太子,待帝醒来,储位已定。简文帝闻所立者正是昌明,心惊rou跳,不住叹息:“谶语已应,真乃天数……” 李妃含泪言语,将帝未瞑目因果告于顾命二臣。谢安、王坦之侍于帝榻,见帝微伸两指,努力指画,如梦方醒,奈何诏书已出,不可更易。谢安慰帝道:“昌明之后,尚有二帝!司马繁昌,帝胄何忧?”抑或帝不见桓温逼位,储君得立,帝统不曾断送,九泉得见列祖,于是合目闭口,不再言语。须臾,气息已尽。是年乃简文帝咸安二年(公元372年),帝年53,登极崩殂,前后1年光景。 桓温征战河朔,本意待立显功,再行禅代,忽闻简文帝不豫,匆忙返师。谢安、王坦之闻报,惊惧下当即拥戴太子登基,称孝武帝,诏告天下。这一年,帝年方11,懵懂无知。谢、王恐力不逮,力请褚太后垂帘,辅佐幼帝,意借褚后威压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