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信号（9）
刚才似乎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指挥局近卫构造体终于发挥了他们的作用，拦在了灰鸦与汉斯之间。 丽芙仍旧没有放弃：“汉斯总指挥，请您再考虑一下，不是为了荣誉、也不是为了信仰......这种毫无意义的死亡是不合理也不该发生的。” 其实近卫支队中的大多数早已在心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们并未对丽芙做出强制驱离。 而对露西亚这个空中花园的顶尖战斗机体，他们就更没有阻拦的欲望了。 “总指挥，我们是军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同胞站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是空中花园的人，还是地面上的人，都是我们的同胞。”露西亚的话音回荡在指挥所狭小的空间中，“我们不该将武器对准自己应该保护的人。” 此时，近卫队长在汉斯身边耳语了几句。 “你刚刚说什么？” “07小队刚刚传来了通讯，他们已经铺设好了位域节点，所有节点已铺设完毕。红潮支流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不能确保空中花园下一个轨道周期运行到我们上空时，红潮不会覆盖到我们这片区域。”他转头看了一眼灰鸦三人，目光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现在是开启节点的最佳时期。要现在认证，启动位域节点吗？” “......”汉斯紧蹙着眉头。 “总指挥？” 指挥室内落针可闻，周围的风沙似乎都为之战栗而畏畏缩缩不敢露头。 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穿刺而入，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滞。 “雷伊！雷伊！”濒临崩溃的妇女冲这那个出现在营地附近正缓慢前进的瘦弱身影，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后，毫不犹豫地甩了男孩一巴掌，然后跪倒在黄沙之中，用力地抱住了他。 又一阵无语凝噎后，丽芙率先反应了过来，上前给已经呈现出些许感染症状的孩子用了一阵血清，然后退后两步，就这么站在他们身后，紧抿下唇，不在说话。 “对不起，奶奶......”小孩感受着脸上的痛感，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想找到爸爸。” 周围的构造体士兵们也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妇女不知如何开口，正在眼波流转如何解释时，男孩继续说道：“……我找到他了。”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是吗，你找到他了吗？” 自己没有必要去戳破这个幻梦。 “嗯，他在那些，红红的河流里。”小男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朝身后的丽芙看了一眼，“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什么了？” “他告诉我，潮水很快要涨起来，让我从那边走会安全很多。”望着妇女骤然睁大的双眼，男孩的声音一下变得谨小慎微，“还有，‘要健健康康的，活得久一点。’” “......” 没人知道妇女此时心中的所思所想，或许在她眼中，时间已经回到了新生命的降生时刻，她或许正亲吻着臂弯中新生儿那脆弱却充满希望的额头。那一切在她看来，或许还是昨日光景。 妇人的目光转头看向了校准小队的所有构造体，没有怨怼，没有憎恨，却也无丝毫的解脱。她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所有情绪，如今只能从喉咙里，像是一匹失去了幼崽的母兽那样，发出悲协的哭声。 无需言语，一旁的丽芙瞬间明白蕴含在那双眼睛底下的所有控诉——为什么你们不能再早一点？ 那一刻，强烈的共情带来的莫大的负罪感和窒息感掐住了丽芙的脖子。 为什么我们不能再早一点？ 如果再早一点发现……只要再早一点。 如果我能更早一点……… 如果我有更多的能力…… 如果，人类不是指挥官所说的‘弱小’...... 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无可挽回的局面？ 但是要早多久呢？ 数天前？数十天前？数年前？阿卡狄亚大撤退前？还是在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恨意疯狂滋长之前？ 指挥官常说，历史没有如果。所以，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除了发现难民外，还有什么？”哈桑的脸上并没有平日常带着的笑意，似乎尼科拉不在场又是与汉斯这类老兵交谈的环境下，他并不喜欢唱白脸。 “打击区域和计划是否要做变更？”这是数小时前汉斯与空中花园的通讯。 “你的判断是？” “从目视估计来看，红潮蔓延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校准小队也得相应调整各自的节点位置以扩大打击圈。手持设备进行测绘的限制拖慢了我们执行计划的速度，再考虑到空中花园变轨和武器充能所需的时间，结合这附近的地形和部队机动速度来看，至少需要十个小时才能确保所有节点部署完毕。”在全息换面中，汉斯抬起头来，“届时红潮必然会蔓延到距离难民驻扎区不足十公里的地域。稳妥起见，我不建议再动我这里的节点，否则不能保证打击范围能够将红潮完全覆盖。我们已经向难民下达了紧急疏散要求，只是他们并不愿意进行自主疏散。” “你想？”哈桑似乎正安排着什么工作，给身边人递了些东西。 “根据《世界联合政府救灾和紧急援助法》第二十一条——若在军队执行任务期间发现了一般民众，需对其发布撤离通告，并且将其疏散至安全地带，而《世界联合政府救灾和紧急援助法》第二十二条规定——如若民众执意留在军队任务执行区域，军队有资格对他们进行强制驱逐。” “所以你知道得很清楚，不是吗？” “请授权我在保证位域节点铺设的情况下，对这些难民进行疏散，无论强制与否。” “你已经被授权了。不过记住，无论最后他们是否撤退，空中花园都将在节点铺设认证完成后降下广域打击。”哈桑顿了顿，朝座椅后背靠去，“我们的机会仅有一次，这是为了全人类。” “明白。” “汉斯，你经历过大撤退，是现役军人里资历最老的那一批，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委托你做这次行动的指挥官，而不是把任务交给年轻人……比如那个像新星一样耀眼的灰鸦小队指挥官。” “我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军人不需要揣测任何除了任务之外的因素。” “真的吗？” “对我判断力的信任？” “不只是这样。判断意味着责任，做了判断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或许在我牺牲后，会被描述为一块旧时代的朽木。” 哈桑终于露出了笑容：“不，怎么会呢，我只是不希望他们早早失去这样的温度和激情。所以责任由我来负，执行由你来做。” “你言重了，议长。接受任命时，我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出乎我的预料，更何况，我以为自己的余生都不会有再次回到地面的机会了，感谢你给予我这个机会。” “我不值得你的感谢。人有人性，但宇宙没有。空中花园是一架天平，一边放着人类的过去，另一边放着人类的未来，这两者之间的支点是一条悬在万丈深渊上空的钢丝，而我们就是走钢丝的人。”结束通讯前，哈桑的语气仿佛在给学生布置作业的老师，“汉斯，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吗？”汉斯望着蹒跚着离去的牵着孩子的妇女和跟随的丽芙，心乱如麻而不自知。 “时间快到了？” “是的，总指挥，要现在认证并且开启位域节点吗？” 或许是再次踏上这片大地，又或是他想到自己对灰鸦的训斥和妇女对雷伊的那一巴掌是如此相似，也可能只是人老了，汉斯的心中多了些别样的情绪，也突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的歌剧中提到的台词。 “如果为了保护人而战的我们率先毁灭了人性，那么战士岂不是在自我摧毁？”舞台上的是那个蜕变的艺术协会新星，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都令人叹服，“我们，究竟为何而战？” 想到这里，汉斯昂起下巴闭上双眼，下达了命令：“我要求另外两只小队二次核实自己的坐标点是否已经确认无误。在二次核实无误后，我才能放心开启节点，要求空中花园降下打击。” “是！”构造体队长不知为何看起来明显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