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老家的大门是一扇父亲自己焊的巨大的嫩绿色油漆铁皮门,大概焊完门上漆的时候父亲手里只有这个颜色的油漆,铁皮门的铁皮相较于钢管外框大了一些这使铁皮鼓了出来,若你从门外稍用力气推铁皮中心部分,铁皮就会咚的一声凹进去,这时候你跑到门内用力推相同位置铁皮又会咚的一声又向门外鼓起,多年后有次朋友的车门被蹭的凹了进去,我给朋友解释怎么把车门复原的时候就引用了我老家的铁门,“人家用个家事儿把你车门给吸出来,就跟我家以前那个大铁门似的,咚一声就复原了”。这扇门的门栓是个指头粗的铁棍,插门栓像极了鬼子拉枪栓的动作,我常贴在门上右手端着想象中的枪左手拿着门栓当做枪栓上弹射击。 当时治安还不好,为了安全起见我父亲在门外门内都设置了门栓,门栓旁边开了个方形带盖的手孔,我们在家的时候用里面的门栓关门,外出的时候将手臂通过手孔伸进门里面关上插上里面的门栓并上锁,门外的门栓通常都是不插的,借此昭告天下我们家整天有人在家。这个设计是憨厚朴实的父亲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精明手段之一,我放假在家的时候父母都在打工,怕我四处乱跑有被车撞到被狗咬到,被水淹到,被人打到或者打到别人的巨大风险,所以把我锁在家里,这种情况下是锁住外边的门栓,因为一方面家里确实有人,另一方面如果有来找我玩的小孩看到锁着门就走开了。我想出去玩,就要设法找到爸妈藏在家里的备用钥匙,最好的是找到钥匙跑出去玩然后趁他们放工回家前跑回家透过手孔把外面门栓锁上把钥匙放回原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明天还能出去玩。可是经常玩的忘了,等到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已经放工了,这时候就只能猜测明天他们会把钥匙藏在哪,在翻箱倒柜找钥匙的过程中我知道了爸妈藏钱的地方于是我富裕了起来,时不时偷钱去买一些吃的玩的,我不敢偷太多。爸妈似乎从来不知道钱少了,钱的位置从来没动过只要我去找就在那,现在想来那摞钱好像除了我拿的那些没多过也没少过。 大部分时间我是找不到爸妈藏的钥匙的,一般我会站在椅子上透过手孔看看外边的胡同,告诉自己胡同里有马虎,关着门马虎进不来我一旦出去就被背走了。门上过年的时候贴的门联脱落的不成样子,一刮风就在门上呼呼啦啦的响,我告诉自己是马虎蹲在门口等我出去,以至于有时我找到了备用钥匙但是却不敢出去了。其实我还有一条出去的路,是爬梯子到屋顶从屋顶跳下去,但是屋顶很高我不敢跳,有一次夜里我睡醒了发现爸妈不在床上,睡觉的屋门被锁上了我出不去,我搬椅子站在椅子上用另一个椅子把玻璃打碎从窗户孔钻出去爬上屋顶在屋顶哭,屋后的邻居家的大人被吵醒了走出来,看到一丝不挂站在屋顶哭的我吓得不轻就把我弄下去了,邻居家的一个同龄的女孩看到了我的光屁股和小鸡,长大后见到她仍有些尴尬。 我们都能通过敲门声判断谁家来了客人,东边老赵家的门是体面平整的黑漆铁门,老两口退休在家来客主要是孩子们,而成年后的孩子们通常绝不轻易踏足爸妈家,所以老赵家的门较少被扣响,他们的门较小漆又厚所以声音低沉像是木棍敲棉被的声音,咚咚咚!然后过不多久门就开了,这老两口是响应最快的,他们不愿意让儿孙在门外久等。西边田业家的门也是体面平整的铁门,但是漆较薄,敲起来金属感重一些声音亮一些,这家人的门响后你先听到的是三次开门的声音然后才是说话,因为他家走到院子需要过三道门,这种设计在那时的我眼里很是气派,毕竟三扇门啊。更远的邻居家的敲门声较小,如果我们听到的敲门声不符合以上所述,那十有八九就是我家来客人了,我家这个大铁门铁皮较薄还鼓来鼓去的加上门栓,手孔这些注定声音不同凡响,你如果在门外捏着门栓撞门,发出的声音是咣咣咣的嘹亮的声音,如果你不嫌埋汰用手去拍沾满灰尘和随风飘摇的门联的铁皮部分,发出的声音就是标准大鼓的声音,咚咚咚!有一次国庆阅兵我听到了军乐队打鼓的声音突然想起来当年这扇大铁门,这种情况下我会箭一样的窜出去开门,谁敢确定来的人没带点水果饼干呢?这铁门的声音好比驯兽师手里的奖励,我好比是被训练的狗,这么多年被训练下来一听到我家门响就窜去开门。
关于门的记忆在我读大学后就没有了,他就仅成了一扇不怎么体面的门,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给这门刷上了深绿色的漆,虽然还不体面但是不像嫩绿那么抓人眼球了,不体面的东西就应该减少一些存在感。老家拆后大铁门没舍得扔我爸用拖拉机拉到新住的地方,扔在新盖的窝棚后边,后来盖在鸡笼子上边遮雨,日晒雨淋慢慢腐烂,等它那天突然不见了,一些关于它的记忆也就难以被激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