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现实的假设

    此刻，我站在自己的家门前，以泪洗面。

    虽然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但是我的大脑也逐渐习惯了冲击。我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从一个人的样子逐渐变成了一根孤零零的光杆儿，茕茕孑立。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眼前的这个“家”，应当是已经不存在于此处的，我搬进城里之后，这所房子就被拆掉了，我明明清清楚楚地记得的。自从那件事过后已经过了很久了，这栋房子，早就已经不存在于此处了，因为……

    我再次拿出我的手机，看了一下今天的具体时间——2015年6月18日下午六点十四分，现在的我，身上的工作服已经变成了我以前的便装，背着的工具包也已经变成了书包。我好像是回到了过去，以前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本来应该是在2032年的这个时候，在雨里奔跑的，可现在除了身上同样是沾满泥水以外，其他的东西似乎都是回到了2015年，或者说我认为的2015年的状态──除了我的手机，它本不应该在我2015年的生活中──之前的手机是另一部，微邮的群里面依旧是对于同学会的热烈讨论，与我在电线杆上看到的信息一模一样，我反复确认，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没有出入。短信里面依旧是那封匿名消息。“去参加同学会吧”。

    嘛，什么啊，竟然回到了那件事之前么，要说的话，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之一了吧，说是直接决定了我之后一事无成的生活也不为过。当然，前提是我真的回到了2015年。

    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在我的记忆中，6月19日也就是明天，便是同学会的日子，没错，中学毕业的同学会，可是，我当年的19日并没有去参加，要说为什么，但是，这一年因为我家里有一场家族聚会，目的是庆祝我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导致我没能去到这“最后”一场同学会的现场，按照短信里所说，它指的是32年的，还是这个15年的呢？从现在看来，确实应当是15年的，因为群里的信息我多少有些印象，这是一群多好的人啊！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但是马上又回过神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啊！不可能的……我心里非常清楚。

    群里面的消息还在增加，不断的提醒我，这个摆放在眼前的“现实”。可能我真的回来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去参加同学会，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也一定，要去。我再看了一眼时间，没错，的确是2015年6月18日。与其站在原地不如亲眼确认，我的心态似乎也回到了从前。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冲上脑门，我抵住强烈的眩晕，啊，这确实是我的家么，门并没有锁，一切布局都是那么熟悉，可是强烈的眩晕却让我看见的景象开始产生割裂感，是两幅略有不同的场景，头痛欲裂，我使劲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一只手扶着墙，勉强算是缓过来了，这一掌，将本不重合的景象叠在了一起，我来不及思考这样不明所以的头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毫无疑问，从房间装饰部局来看，这就是我之前的家。出来迎接我的，是我的父亲，母亲正在做晚饭，我能闻到那怀念的阵阵香气，从我工作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吃到了。现在差不多正好是我平时我们一家吃晚饭的时间，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怀念的饭菜的香气还是什么，我的头痛似乎得到了缓解，顺带一提，这个四口之家里其实有五位家庭成员，除了父母和我之外，还有我的meimei，和一只名叫“小玄”的黑猫，meimei估计正在她的房间里吧，但奇怪的是，小玄今天并没有出来迎接我，估计是到什么地方去玩了吧，猫的天性如此。

    但是，非常尴尬的是，父亲和我四目相对，他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他直直地盯着我，在这之间，他略微皱了皱眉，之后再无任何动作，导致我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几秒钟貌似被冻结了似的，我甚至开始把呼吸都压的很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不对啊，平日里我与家庭成员的关系有这么糟糕吗？还是说，我这副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样子惹怒了他？不会的，绝不会的，印象中的父亲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这样面露愠色的，不过我的确知道他现在是生气了，可恶，这如果是一场梦的话，怎么还没有醒来啊，我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但是，我不敢，都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这么胆小怯懦，属实是拥有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了。

    终于，平静不复。

    “你回来还有什么事吗？”他只是淡淡地问出了这几个字，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怒发冲冠，只是丢出了这么几个字。然后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说实话，按照我的记忆中，今天应该是考试出成绩的日子，记忆中我应该考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分数，厉害到我可以去省城里面上最好的高中，这一天我们应该是全家都在一起庆祝的吧，父亲不吝啬他珍藏多年的酒，母亲也会做出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也可以久违地和meimei一起玩电子游戏玩到很晚……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所以，之前的“我”一定是做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

    “那个……我回来了”答非所问，我马上意识到了这点，立即补充道“刚刚外面下雨，我没有带伞，所以就被淋湿成这样了。”但是其实，我并不能记得我白天除了去取成绩单之外还干了啥，六点多才回到家，于是，我再次道歉“对不起，回来晚了，那个，我能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吗？”一边说着我一边企图蒙混过关，只要这里混过去了，我就能到自己房间去暂避风头来回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明显，只要不是我记错了，现在的展开就已经脱离了我之前所经历的事情了。只不过很可惜，我的计策并没有成功。

    “等等。”只有两个字，却如同有千钧之力，压的我不能动弹，我并不能告诉他我是从2032年来的让他别管我，所以现在只能演一步是一步了。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他再次眉头紧锁，又是刺骨的几秒钟后他却只摆了摆手，“算了，你去吧”之后，他便回到客厅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看起了今天的新闻，我暂时松了一口气，我先走回自己房间，拿出换洗衣物之后便径直往浴室走去，新闻的声音在不经意间传入我耳中。

    “昨日，一15岁中学男生坠江，目前，通过其掉落的学生证件已查明其身份，已与其家人取得联系，社会各界已全力展开搜救……”十五岁么，跟现在的我一个年纪啊。可惜了。我进浴室的时候，听见母亲在对父亲说。

    “老公，刚刚是谁啊？”

    “没什么，你先做饭吧。”父亲只是含糊其辞。

    我开始洗澡，现在的情况看样子并不十分乐观，我只得快速洗完澡，换好衣服，之后快速回到房间去，再次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那个群里面的消息并没有增加，我也在没有收到新的短信，我翻看聊天记录，发现同学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也许是我在32年办理的手机卡不能在15年收到信号吧，这台手机也并没有记录这个时候家里的无线网络，所以没有新消息了？但是不对，手机实际上显示满格信号，非常神奇，但是既然它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此处就说明它非同一般，我研究了一阵，却也不能发现什么异样，从头到尾，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智能手机，也许是时候未到吧，我想现在不应该让家人知道它的存在，说不定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的是我的父亲。后面跟着我的meimei，不过她没敢与我说话，我看过去，她也会撇开视线，似乎是在躲着我。

    “吃饭了”又是冷冷地扔出了这几个字，这时meimei直接下楼去了。父亲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仿佛不认识我这个人，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是陈云飞，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刚想要说些什么，他转身就走下楼去了，并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其实这是一件好事，不过，这“梦”似乎并没有要醒的迹象啊，凡此种种，皆为现实，我不由得不寒而栗，况且刚刚好回到了这么一个尴尬的时间点，说不定我又会重蹈覆辙呢，人类啊，要犯一个错误多少次，才能真正有所成长呢？

    我轻轻的下了楼，发现父亲和meimei坐在他们用餐的位置上。这个家中，似乎还留有我的位置，我并没有立即上桌，转而去帮助母亲拜访碗筷，母亲默默的准备饭菜，她也在刻意避开我的视线，虽然有好多次她都想开口说话，但是欲言又止，我也没有多问什么，因为觉得不合时宜。

    几分钟的功夫之后，全家人算是都坐上了桌，除了小玄以外，但是现在没空去思考他，他已经是一只大猫了，会照顾好自己。此时，没有人动筷子，大家都在等待。见状，父亲清了清嗓子，还是老样子，抛出来几个字。

    “说吧，你回来干什么？”语气咄咄逼人，直奔我而来。但是已经回忆了这么久了，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在这一段时间里面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于是回答道。

    “不做什么，只是回家”父亲愣了一下，似乎终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决定硬着头皮上了，我不觉得会有什么事的。毕竟今天才十八号，要发生的后悔的事是在明天才对。

    “小子，你考这么一点分，也就罢了，考试不是给人分三六九等的唯一标准，何况你在最后这一年状态也就那样了，考出这样的分数不奇怪，儿子，我也不怪你，毕竟是一家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也许你还有别的天赋或者兴趣，但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跳河呢……”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此时父亲打开了话匣子，像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婆子，我几乎没有见过他如此婆婆mama，但是毫无疑问，他的话给了我一道晴天霹雳，信息量太大我已经反应不过来了，这跟我印象中的15年相差实在过于悬殊了，且不提考试考差，现在的“我”是绝对没有去尝试过轻生的，考试结果出来时我还很高兴，认为我胜券在握，虽然明天这个考试的高分就会成为我后悔一生的契机，但至少在那之前，我是非常开心的，就像每一个努力过后取得回报的人一样。从前的汗水都有了收获。何尝不令人高兴呢？但是现在的我，可以说是一切尽失，说起来我回到15年的时候确实全身湿透，不过那是因为我在雨中奔跑的缘故啊。就在这时，我突然回忆起来了一个细节，之前父亲特地打开电视看新闻，里面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坠江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找到了证件……我心里一凉，马上拿出手机准备查验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怎么会跳江呢？2015年的我正好意气风发，天赋与努力并存，如果只是因为一次考试就这样是不应该的，大不了考高中时再努力一把，那时的我就是这么乐观。

    所以“我”一定是不会跳江的，前提是这真的是我所了解的那个世界。我直接跑回房间反锁房门，母亲想要阻止却没有行动。回到房间后，打开手机来确认了一下，学校，班级……我脑袋里“嗡——”的一声，虽然新闻有刻意保护坠江者的隐私，但是这信息也八九不离十了，“这次”，“我”可能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小镇上只有一座跨江大桥，几乎可以说是镇上少数的宏伟建筑之一。不行，我一定要去那个地方看看，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是昨天坠江，今天不太可能还能自己回家。反正呆在家里也太压抑了，于是我决定去“案发现场”亲自实地考察一番。出门时与meimei擦肩而过，一瞬间与她目光相遇，可终究是谁也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再回头，直接出门，再无阻拦。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只剩下一抹余晖，现在还不算很热，是蝉刚刚好开始歌颂生命的季节，小镇上的灯也不会太过明亮，一切刚刚好，省城里面灯红酒绿，人人梦里，自然不见星河，但是奢华安逸，各有所长吧。可路上景色我无心品鉴，脚步逐渐加快，可恶，要不是出门忘了带公交卡，现在也不好回头了，只能走着去。终于，在天边最后一抹艳丽的色彩消失前，我来到了这座大桥。它叫做江门大桥，其气势恢宏如同江上的一座大门，是桥如其名的桥。这里与17年后的江门大桥几乎并无不同车来车往，所以小镇还算是繁荣，大家都在按照自己的时间前进，彼此之间互相平行，并不相交。我猜，昨天这里应该是被封锁的罢，黄色的警戒线和警车救护车甚至消防车堆在一起，警笛破空长鸣，人们对于这样一件“大事”兴奋驻足，他们会停下车探出脑袋，拿出手机，拍个照，发个空间什么的，然后再次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不再与他人产生交集，嘛，本来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是几十亿分之一的概率，与任何人的邂逅都可以被称之为奇迹了。到了现在，我脑海中推演中这些可能存在或者曾经存在过的画面已经不复存在了，除了桥底下零散的搜救队以外，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了。

    江上的风略微有些喧嚣，夹杂了汽车的引擎声，有些嘈杂了。让我的心绪更加凌乱，我继续往前走。遵从我自己的轨迹，不与他人相遇，或者说，不足与他人与。然而，时间的奇迹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两条本来应该不会相交的线此时又会在了一起。

    是她，几个小时前，那个与我擦肩而过的轻轻的脚步的主人，立在桥边，静静欣赏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白皙而又略显稚气的脸上，微微有些皱眉，风吹乱了刘海也没有去管，仿佛是有什么心事，望眼欲穿的，静静守候在那里，顿时，一股血冲上心头，眼泪开始涌了出来，但是，我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这种样子，我极力忍了回去。然后，挤出一张笑脸（虽然我真的很高兴，但是还是要忍住泪水）朝她打了声招呼。

    “哟，好久不见。”诶，说错话了，这个时代的我应该才不久见过她的吧，我正想开口解释却没有机会，她迅速把目光从夕阳移开，转向了我，刚刚还是忧郁的小脸现在被惊异给扭曲了，用手捂住嘴，马上就要哭出来，可她没有哭，而是挺直了脊梁，缓缓朝我走来，我的心越跳越快，甚至心跳声大得让我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真巧呢，云飞同学也在晚上出来散步吗？”她脸上故作沉稳，手却不知道一分钟内换了多少个动作。视线也是飘忽不定。“确实，很久没见了呢”她在自言自语，仿佛在掩饰尴尬。没有提起坠江这件事。我也得说点什么才是，不然也太尴尬了。

    “那个！”

    “那个！”异口同声，我们两人都涨红了脸。出于礼貌，我还是让她先说了。

    “那个，云飞！你……你听我说!我考上了省里最好的高中！以后就能跟你一起……啊啊啊，不是，不是……总之就是可以跟你继续一起上学了！”她人几乎要开始晃起来，眼睛直接看向了地面，不过，我并没有资格说她。因为我的大脑似乎在此刻受到一记重锤，打得我晕头转向，可恶，这个世界的我的成绩上不了那所高中啊！当年，那个家族聚会就内定了我的未来，让我输的如此彻底。可现在，竟然反过来了，这是什么？现实的倒影吗？但是，她说和我一起……

    和刚进家门时一样，强烈的眩晕感冲上脑袋，现实逐渐分成了两块虚影，不再重叠，让我看不清现实，这次没能坚持住，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