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寿司店
秦端被闹钟叫醒,天色刚蒙蒙亮。小姑后半夜下了夜班回家,睡了三四个小时,又早早出了门。 餐桌上摆着油饼、咸菜、煮鸡蛋,还有两颗水汪汪红艳艳的苹果,一旁字条上写着八个字:“粥在锅里,好好吃饭!” 秦端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热腾腾的水汽烘得他双眼潮湿。他揉了揉眼角,掏出手机给小姑发了条消息:“粥里放了什么科技与狠活儿,舌头都要给我香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上弹出小姑的回复:“爱吃不吃,不吃拉倒!”秦端刚看了一眼,下一条消息弹出:“对方已撤回。” 紧接着一条消息:“注意时间,上学别迟到了。” 秦端回复:“知道啦。”他已经下定决心退学打工。他也明白,这句谎言只是第一步,后面要撒的谎,岂止成百上千。 小姑又发来一个大拇指的表情,秦端没有再回复,三下五除二吃光早餐、刷好碗筷。他照例敲敲常潇的门:“潇潇,我差不多该走了,今天张姨来吗?” 因为截瘫的缘故,常潇睡觉时,每两个小时就要在别人的帮助下翻身,以免长期处在同一个姿势导致血栓或褥疮。所以晚上张姨和小姑都不在的时候,常潇一般不睡觉。要是实在困得扛不住,最多歪在轮椅上眯一会儿。 常潇在屋内回答:“妈说她早上会给张姨打电话,让她还是8点来。” “好,有事发消息。” “知道啦。你快走吧,别打扰我看上课录像。” 秦端出了家门,故意在街上晃荡,消磨时间。等到赶集的老太满载回家,通勤的社畜钻入工位,走读的学生开始早上的第一堂课,等到路上行人最稀少的时候,秦端才不紧不慢去了学校。 他直接摸到办公室找到班主任老高,说明了退学的意愿。老高快五十岁的年纪,听了秦端的解释,摘下比玻璃瓶底还厚的眼镜,叽扭叽扭地擦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老师,再擦镜片都要磨穿了。”秦端提醒。 老高停手戴上眼镜,连着叹了七八口气,光洁无毛的头顶眨眼间渗出一层油汗。他的眼镜摘摘戴戴,最后终于同意了秦端的请求,不过有一个条件,只给秦端办理休学。保留了学籍,可以随时回来复学。 秦端自无不可,跟老高一起去了教务处。教务处的老师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秦端因为经济原因离开学校,一会儿推脱说印章被人带走了,办不了手续,一会儿又说学生休学要经校长批准,还需要家长当场签字。 秦端将自己满18岁的身份证拍在桌上,证明自己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完全责任。他又威胁说要是学校不给办手续,还非要联系家人的话,到时候闹得不愉快,万一影响到表妹的病情,他一定会将学校拉上被告席。 教务处老师知道他是在故作凶恶,可还是无奈依他的意思办了。毕竟退一万步说,假如不给秦端办休学,他扭头走了再不来学校,长期缺勤的结果还是退学。 秦端当然可以擅自缺勤,他之所以花费工夫和学校磨嘴皮子,根本目的是堵住学校的嘴,以免在小姑面前败露。 秦端拿到休学证明,犹豫要不要去教室和杨泽道个别。恰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秦端看着这些或兴奋或困倦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走廊上,狠狠一咬牙,离开了学校。 他对学校根本没有丝毫的留恋。 地铁蜿蜒呼啸,将秦端带到城市北部的新城区。凭湖市是个普普通通的地级市,历史上一直是个天镜湖畔的小渔村。近三十年来,省会的工厂陆续迁至,才逐渐带动了凭湖市的经济。城市向北规划发展,未来的趋势是和省会连CD市圈。 经这些年的发展,新城区和老城区相比,无论城建、住宅、医疗还是商业,都可谓云泥之别。秦端的目的地,是一家藏在居民区小巷中的寿司店。 店门外种着一丛繁茂的藤本月季,密密匝匝的粉白花朵爬了满墙。门头的半边飞檐后面露出一角银杏,门楣上垂着两方黑灰色的粗布门帘,上书四个假名“にんじん”。檐下挂着一只纸灯笼,笼纸陈旧焦黄,上面也写着同样的假名文字。 秦端打开木制的推拉门,店内灯光煦暖,吧台前一排十个座位正对着主厨cao作台,没有另设卡座或方桌。 一名个子矮小的男人,敲着二郎腿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上。明明已不再是青春少年,却穿着修身七分裤,将黑毛丛生的脚踝全部露出来。深棕色的豆豆鞋挂在脚尖,怡然自得地来回摇晃。他一手拿着罐啤酒,一口抽掉了三分之一根香烟。
“不好意思,十一点才开门。”男人头也不回。他名叫徐彦,是这家寿司店的老板。 “老板,我是来报到的,前两天联系过。”秦端反手拉上门,挥手赶了赶脸前的烟雾。 “噢,对对,你是,泰……泰瑞是吧?”徐彦热情地让他坐。 秦端也不客气,挨着坐下,“老板,我叫秦端,秦朝的秦,端正的端。” “嗨,都怪手机上的字太小,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我先前还纳闷,一般不是只有外国人才会叫泰瑞嘛,Terry。”徐彦扯着破锣嗓子嘎嘎笑了几声,才发现自己烟酒在手,对高中生的影响似乎不好,张口便问:“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一口烟雾吹到秦端脸上,他皱着眉偏开头。 “介不介意我抽烟?”徐彦指着烧了一半的香烟。 “如果可以的话,请老板不要在我附近抽。”秦端有话直说,“主要是怕身上沾了烟味儿,被我小姑闻见了又少不了一顿骂。” “好吧,其实我这也是全店禁烟。”徐彦悻悻地说。他眯着眼睛享受地抽了一口,又兴冲冲地问:“你要不要来一根,我这可是蓝华叶。” “不了。”秦端果断拒绝。 “唉,自古都是知音难寻啊。”徐彦感叹道。他把香烟向下按在烟灰缸中,还没用力捻,见这支烟还剩下三分之一多,稍一犹豫,突然扭身弯腰把头藏在吧台下面,一口气抽到了底。 他这一口抽得实在太深,火星点着了滤嘴,烧焦的浓烟灌入肺中,徐彦连咳带喘,又折腾了十分钟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