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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即生

    一场突变,来的快去的也快。

    秘境之中,天师府里名头不显却身份奇高的那名中年道士以盘膝静坐的姿势,等到外界一点熟悉的阳气挑起,借由这同根同源的特殊感应,催动密令,将这太虚挪移至别处。

    等到了一安静地界,这位姓郭的真人才舒了口气,他起身环顾一圈,神态放松道“已经安全了。”

    同样,闭目养神的牧野闻言张开双目,他朝郭师叔点了点头,继而身子一跃率先出到秘境之外。

    灵光一闪间,他只觉自己来到一处河谷内,此地前后有山,一条半干的河道上长满大片大片的黄草。

    从零星的水洼中,看到悬于半空中的那轮月华又恢复到之前的那种正常里。

    此处很是安静,周围有蝎子虫羽移形的响动。

    牧野从腰上挂着的符箓里取出三张来,直接朝上一丢,那黄符散发着明亮的光,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

    金光符

    此符在修行界中买卖最广,也是效用百搭的缘故,在野外无人的环境里,升起此符即能照明也可防止yin邪秽物,加上一些驱除蚊虫的特质膏药,简直就是野外探险的不二秘宝。

    牧野升符上去,照亮周围的同时,也是在为外出的伊师叔提供一个方向。

    秘境的落点规律,牧野并不清楚,虽然郭师叔是门中天才那一类的人物,但归根结底也是头一次施展,其中必然做不到尽善尽美。

    等到黄符升起,又过了好一会儿不见伊师叔回应,牧野感觉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当即转身,又进入秘境,看到里面依旧以自身修为竭力维持着秘法运转的郭师叔,后者不待他开口,便猜到了什么,于是说道“此行出发前,掌教在我们身上都放置有一片灵符,用于定位。我这里有伊师兄的,你且拿去。莫要逞强,平安归来即可。”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片,丢给门口的牧野。

    伸手接住那与伊师叔有着奇妙关联的玉片,牧野没多废话,转身离开秘境。

    外面依旧寥落。

    挂在天空上的三道金光符如同三盏明亮灯火,牧野手心握着的那截玉片透体温热,仿佛里面有一团缓慢燃烧着的火苗始终不歇。

    用灵力灌注其中,不消片刻,一种微妙的感应便在他脑海中建立。

    此刻,他闭上眼眸,仿佛来自命运中的牵绊,他感受到伊师叔身上有种躁动且邪异的力量在侵蚀着他的本源。

    牧野顺着那微妙感应,果断转身向了西边,而在那里,之前大战残存的影响正在飞速淡化。

    此方世界似乎正极力修正着某种被突破的规则。

    风暴正在汇聚。

    乌云很罕见的出现在了这片本该被荡平的天空之中,在那片空域,漆黑的闪电正穿行于污浊的云层之中,但似乎又遭到了某种怪奇力量的压制,原本该是通行一方的雷霆均被分割成了无数不同的断点。

    隔着老远,牧野似乎都能听见,来自更遥远的天空深处,有一位庄严肃穆的天人,在高声呵斥道“放肆!”

    尚且停留于人间的增损二将身后已经浮现出一轮虚幻的光门,就在刚刚,能维持他们在人间一柱香的天人姿态已经消除,若不赶在神罚降临前回到冥界,只怕是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时间已到,将首咱们该走了!”

    增将军抓住那失控的墨白仙鹤,后者已经被魔焰影响,早已失去理智。

    纵横天空上的无数腥红闪电中,一具鲜血淋漓的可怖尸骸正重新凝聚。

    作为在人间得道的恐怖魔头,官将三人面临着无处不在的可怕限制,但他却能毫无阻碍。等拖到对方时限结束,再无人能阻拦他。

    一阵狂放桀骜的笑声在云层深处响起。

    而就在那团血rou重新凝聚之时,一道漆黑人影从地面杀将上来,此僚手中双锏如虎爪,接连挥舞中,便是山岳也将挖断。

    “狂妄小辈,安敢认你家爷爷否?”那黑影如同一阵旋风,搅的是天翻地覆,乌云聚拢又散,瞬时间一股腥风铺散开来。

    “损!莫要自误!”喊这话的是青衣增将,他已先行拖着失控的引路童子回归幽冥,而在话音传出的最后一刻,损将卡在光门关闭前挥出象征着寂灭的一击。

    恰是雷霆落下,一条粗如天柱的紫色雷霆从九天之上劈下,在那落雷的正中,一颗红宝石般的结晶咔嚓一声碎裂。

    封正之后,凡间有物欲超脱,需得经过三灾四厄,继而撑到天劫降临之时,以功过之身受上苍阅检,分以上中下三层天劫相论。

    其中,上天劫最为凶险,其上五雷,不论是哪一种都堪称自毁前程。

    此番,这魔物本该被三位官将绞杀,可阴差阳错之下竟苟延残喘,可奈何上苍看不下去,特提前了他身上的劫数,如此一来,恶战之后,又遭天劫,被灭杀也成定式。

    “天柱跪伏!”

    远处,牧野看到那苍茫巨柱的一瞬间,脑子里嗡的一下,似乎是觉察到这种神性带来的冲击,以至于在短暂的错愕后,竟然忘了在直视天人时要保持谦卑。

    剧烈震颤的大地似乎自动搭起了一座可供审判的高台,位于高台之上,那滩血水无法凝结,消亡于一寸寸的风暴中。

    站在天之顶端,似乎有一道冷漠的视线投射了下来,那人的目光落在了坍缩成一团不知名浆糊的魔物身上,似乎有无言的压力给到。

    仿徨了不知多少载的青天上,一道更为浓郁的雷霆开始酝酿。那是上五雷中只以姓名出现过的九霄真雷。

    似乎是本能的反应,以至于在那雷霆刚开始出现,被天柱笼罩在内的怪物血rou,竟不安的疯狂逃窜,可这牢笼又岂是它能轻易挣脱的。

    天地起杀心,纵使仙物又岂能抗拒。

    在真雷成型的一瞬间,牧野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炸雷出现后,短暂的让这方天地出现了一个很是明显的白昼。这白昼存在的时间极为短暂,但所有目睹过这一切的人又觉得漫长到让人心生绝望。

    等余韵消散,牧野伏身爬在原野之中,他抖了抖头上的灰尘,检查了下身上没发现什么异常。

    环顾四周,只见天晴地朗,似乎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进入深秋初冬后,夜晚凉风瑟瑟,牧野似乎记起了来之前要做的事情,他神识放开,对着四周高声喊道“伊师叔!”

    周围,青草徐徐,潺潺的溪流声从远渐近,来自他身旁不远处的河道。

    牧野想起那还被握在手心中的玉片,可原本还有感应的物件如今一点反应没有像是失了灵性一般。

    萦绕于牧野心头上的那种不详预感越发的浓烈了,他集中精神,袖中符剑飞出,他一跃而上,踩着符剑飞到高空希望能获得更多的视野。

    四下里乌漆麻黑一片,原本交战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驾驶着飞剑一直掠过山阴,来回的在原地转了几圈也没看到半点伊师叔的影子。

    他的心空荡荡的一片,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离天明还有些时候。

    从秘境中走出的中年道士将一众昏睡过去的镇上百姓放出后,他也循着牧野的路线,反复走了几回,当然也是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眼前活生生的遮弯镇众人,这位天师府的道士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修炼过度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两位真人站在一处空荡荡的山阴下,既显得茫然又十分颓丧。于世人而言,他们已经是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只伸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的哪类神人,而对于更多的那些看不见的存在们来说,他们与凡人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默然良久,牧野开口道“我去回禀师门,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通通上报。”

    中年道士没有多说什么,他望向那些依旧沉睡着的无辜镇民,似乎还在考虑如何像他们解释今晚都发生了什么。

    此方动静不小,想必还在路上的双方使团也感受到了动静。即如此,那便会有几位将提前到达以确认情况。

    思存了下,中年道士说道“还是等两边的来使到了再走,这边,我一个人没办法忙完所有事。”

    那头,已经濒临情绪的崩溃边界的牧野,重重一拳砸在了地上。

    他似发泄般嘶吼了一声,而在这旷野上,只有风儿无声无息间横流,并不受其它的影响。

    …

    天劫过后,万物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天罚只存在于受过之人,并不伤及万物。

    于一处盛开着白羽的野草丛中,一位着道士打扮的老者晃晃悠悠的起身醒来,他胡子灰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和老年斑,在他右眼的位置上有一道年岁悠久的伤痕。若是在道学普及的地方,也许有不少人能立刻认出这位老者的身份。

    他即是历史悠久的道教正统之一的天师府长老,也是现存最老一批荣获帝王册封的正教羽卿之职。道统中,以他的资历,哪怕是神皇派的年轻掌教王正清也得喊一声前辈,在天降三星之前,更为外人所知晓的则是天师府的十二名外姓天师。

    此刻,这位老人神情恍惚,似乎是受到前不久那场雷暴的风波影响,而他晃晃悠悠的走到一处河滩前,依循某种奇妙的本能,颤巍巍的用手去抛开泥土。

    河道里沙石众多,但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意外,此时,这里出现了一个坑洞,在洞的内侧,老人一点点的挖开泥土,渐渐露出下面掩埋着的一个人的躯体。

    那人身上衣服残破,原本戴着斗笠被面纱遮盖的脸庞也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雕塑般的脸孔,模样很是普通,皮肤黝黑不说,两只眼睛如同被注满墨水的黑球,一眨不眨的盯着天空。

    老人挖出这具身体后,颤巍巍的跪倒在此人身上,一具怪异普通的脸,一具苍老且无神的脸,两两相对。

    继而,老头张开了嘴巴,从他的眼眶里,鼻孔中,嘴巴深处冒出了一团又一团猩红的热气。那些气流如同有意识的液体纷纷流进仰面躺在地上的男人的七窍中。

    继而,老人无力的倒了下去,似乎是用生命走完了最后的历程。

    随着老人彻底失去了生的气息,一个心跳从泥土下响起,那个被老人挖出的尸体在某一刻复活了。

    他的面容开始变得生动,原本铁青色的脸庞也进而出现了些许红润。

    在他复活的时候,原本汇聚于眼眶里的漆黑开始退散,进而让他恢复到了正常人类的瞳孔颜色。

    接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响起,男人身上的一切机体似乎都在那一刻开始了自己的运作。周围泥土里的小小昆虫翻涌了出来,它们好奇的围在这个新的生命周围,然而,一道枯寂的风吹过,这些生命相继无言的停下自己的生命。

    “不…不!”

    男人的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闪过,那些场景,那些人的脸孔,如同一场场真实又虚幻的故事。

    男人的身子离开了泥土,他挣扎着从泥土中起身,却看见了被他一把推开的已经死去的老人。

    一张张恐怖的脸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无数人尖叫。那声音刺痛了他的耳朵,当他看见一把刀无情的劈过自己面前时,下意识的他低下脑袋看向自己那乌黑的被泥土浸染的双手。

    “我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嗓音包含着浓郁的绝望,似乎在那一刻,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拼接在了一起。

    男人痛苦的将脑袋埋在了双手之间,他的背后,淤泥覆盖下,一张残破的漆黑翅膀被拖拽了出来。

    连接着那片深层大地的,还有无数已经死在土壤之下的一颗颗虫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