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
从将军府回去,沿途特意绕远去了趟大西门,那里听说很是热闹,有唱曲的大家要来,好些人特意在那候着。 我听不太懂这些,但我喜欢凑热闹。 人群里许多慕名而来的不少,但更多的还是像我这样全然一副看热闹心态的散客,我们交头接耳,相互询问以了解最新的动向,可实际上,人群只是堵在这儿。 许是实在影响交通,本来上午就封了几条坊间的路,如今不少运送货物的马车不愿意绕远硬是被堵在这大西门后边,进退不得颇为尴尬。于是,城防不得不又调人前来疏散人群。 但这样一来,原先那些个闻风来的民众不乐意了,他们有的是从外地赶来就为了看一眼这唱曲的大家登台再演。一时间,城防也拿这些个拒不配合的民众没什么办法。 乱像横生中,巴卫和我处在人流相对较少的区域,只冷眼旁观着一切。 看了眼天上太阳,默算着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 先前坊公子托我去将军府拓印文书时并未向我透露什么,她好似笃定我一定能拿到一样。我那时候便猜测,去将军府拿文书是假,让我办这文书里的事才是真。 从方才所见,这位坊公子神通广大,想必手下不缺将军府里的内应,区区一张机密文书,哪怕是再严实,她估计也有办法拿到。犯不着让我这个看起来来历不凡的人去做这种小事。 说回到我在将军府内的行动,在想到以守卫跌倒进而移开那只猫的视线。此过程里,我迈步进屋,看见那尚未脱去甲胄的将军正坐在一张宽面红木案台前,扶额看着一封书信。 四下翻动间,大概了解到近期古都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比如昨晚上,煌国jian细确有其事,但那是一个盯了许久的老窝了,里面甚至不少稽查司的人,都在等着大鱼上岸。而于昨日,平白无故被人给点了,办事的还是城防那边的一位副官。 举报者身份不详,不过看衣着样貌应该是来自最低层的流民区。 近日,有查到不良人的行踪,在古都外围,而陈仓于昨日上报一份公文,里面说,到访的稽查司大人被人当街行刺,虽无大碍,但行刺者皆当场殒命,查不到后续。 一桩桩或大或小的事情叠加在了一起,似是门玉坊有意让我知晓。 最近的一片密文是一串简短的讯息,上书有六个小字,是以“西门口岸,申末”。 破解这份密文的过程自然不可能是我,在继续寻找线索的途中,注意到府尹那边有一份公文是一纸调令,其中有府衙的大印在上面,而公文内容是调用穆将军手下一组密卫的指挥权。 经由上述可推论,我的任务就是来此,具体要办什么得看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大概率应该是要有人来接应我的,所以,我让巴卫站在最后面,他这个身高在人均六尺的群众中间很难不显眼。 … 景玉楼,四楼内。 门玉坊靠在栏杆前,她手边折扇下又重新挂上一枚与先前样式大致相当的玉石。 外面有人急步进来,门玉坊看也不看来人,便问“他去了?” 那来报的正是婢女烟青,“秉公子,一盂道长和他的随从巴卫,已经从将军府外出发,赶至西门口前。” 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门玉坊只嗯了一声,她伸手拿过一枚剥好的果仁丢到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问道“何道人那边,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烟青低着脑袋,她语气不见波澜的叙述道“侍从巴卫于近处宅院引来何道人弟子,而一盂道长则悄然化身成守卒进入府中并未被发现。” 一切过程都被门玉坊的眼线看在眼里,那位翩翩公子哥打扮的只又点了点头,她目光沉凝,看向外面,桌子上则摆放有一张黄皮信纸,上面的内容则是“杀掉栖云宗传人。” … 日头渐落。 一只黄皮大狗耷拉着脑袋,它眼皮一颤一颤的,厚长的睫毛上,一只小爬虫正在那艰难的攀爬着。 大狗,也不去理会,仍自顾自的发着呆。面前狗盆里积满了水,想是昨夜那场大雨所致。 古都里有明渠暗渠,用以排解积水,这些渠子都通往附近的内河,上下联通起十几二十个坊市,一些主干道还能通大船,可谓是极尽便利之故。 永安坊西南端,一处暗渠内。 浑身污垢的男人从水下钻出,不顾附近路人的惊诧注视,一路跌跌撞撞跑入了小巷。 他脸庞发白看上去是失血过多所导致的,胡须遮盖了下巴,头发上,衣服上也被割的七零八落,尽显狼狈。 沿途,他避开人群,只敢挑人少的小路行走,直至走到一条商铺前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是事发地点,昨晚鲜血流了一地,经过雨水冲刷,空气里那股血腥气都还挥之不散。 望了眼街头那几个零散看护着现场的士卒,男人低垂着脑袋,躲到了暗处,凭借着专业素养,他冷静旁观了会儿,最终选择走一条相对安全的地方,偷偷摸进那栋房屋。 … 日头渐落,大西门外的街上,民众在官兵的维持下有序离场。一辆辆货车排着队等待通行的空档里,我听到远处传来的躁动。 大红灯笼下,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十数位蓝衣官兵押解着,从远而来。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我向后靠了靠,问“你怎么看?” 习惯保持沉着情绪的巴卫扫了眼四周,他不动声色的说“周围不少人都盯着这边,如果动手,很难不被人发现。” 对于想要低调的我而言,再等一等也未尝不可。于是,我耸了耸肩,往后退了退,找了个凉棚坐下。 就着巷子口吹来的那么一点凉风,我回忆起这段日子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从我主动泄露身份到被孟六爷找上,背后那位藏在暗处一直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在我有意识的将表露出来的实力控制在四五品这个范畴,而对方会根据之前在山里对上尸鬼的那段经历大致推断出我和我身边的巴卫,应该都是接近八九品的隐士仙人。 这时候,四面八方的探子都应该散了出去,毕竟,这样两位人物道上不可能一点消息不露。 信息的验证需要时间,而在这段空白的时间内,我有自信就算没有门玉坊,只要能通过孟六爷也能直接定位到背后那个玉先生。 “希望一切顺利”就在我胡乱思考的时候,一个卖花的女郎款款而来。今天是女儿节,那些卖花卖甜品小吃的商贩并不罕见。 我睁开眼,看着那直奔着我而来的卖花女,饶有兴致的等她先开口。 “公子,买束花吧,今天是乞巧日,你送花的姑娘一定会喜欢的。”卖花女笑得很甜。 我的视线从她黝黑的脸庞一直往下,看到那双握有一束红色的像月牙扁豆似的花束。 “这是什么花?”我个人对于花卉的研究不深,所知种类里,好似很少瞧见这类的。 听到我的问题,那卖花女将手中的那捧红花递了过来,她说“公子,这是当季才开的,名字叫香豌豆,你看这半重花瓣像不像蝴蝶展翅?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个花的。” 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她语气里的焦急,而目光从卖花女的手边经过,看见她拳头握紧似乎藏着有什么东西。 已经有所明悟的我,装作为难的看了眼身后的巴卫,问“你带钱了吗?” 巴卫自是不可能带这玩意,于是他摇了摇头,我当即犯难道“这可惜了,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回去与你取来。” 卖花女显然是奉命而来,见我这副不领情的模样,她急忙道“不碍事的,我这几日就在这头附近卖花,先送公子一朵,若是那位小姐喜欢,公子再来卖便是。” 她说着,已经伸手过来,我一面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呢”,一面接过她塞进来的花以及手心中藏着的那封信。 目送这位离开,我自顾自的回到原先的角落里待着。闻着手中沁兰芬芳,我将那封刻意写与我的密信展开,上面就几个小字,写道“袭杀犯人”。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那走在人群中被严密看管的那名蓬头垢面的家伙,啧了啧嘴道“可我不杀生啊。” 身旁的巴卫也听到我的喃喃自语,他侧了侧脑袋,看了眼我又看了看那场中囚犯,似乎明白了信的内容,他小声问道“我可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动手。” 没有采纳巴卫的建议,我将那信攥在掌心,等到再摊开时,只剩一撮灰烬。 “无论怎么动手,那些藏在附近的眼睛都不会看不见。而,我要想见到那位幕后的人物,就不能展露出超过他自认控制范围内的实力。” 巴卫没有反驳我的话,毕竟,在他看来,我有着准神的资格,以我之眼看见的东西不可能比他还要少。所以,我既然说了没可能不被发现,那便是没可能,这一点上无需多言。 理了理思路,眼看那位囚犯即将要被转交给另一支部队代为管理,这时候,人群开始sao动。 远处,一个高耸花车停在了外围,那花车用料极为大胆,竟然娟秀有祥云,凤凰等图案。 要知道,这不上皇胄,不为亲王等,一律是不得滥用龙凤等图案,而唯有得到申请的民间戏团才有可能短时间内请用。 “戏子登台了。”联想到众人来此的目的,那位被堵在门外的便是那位唱曲的大家了吧。 眼下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民众因为这位的到来而显得躁动,一些个狂热点的,甚至与负责维持稳定的官兵大打出手了起来,场面一时间竟然有些要控制不住。 “如果,这时候再来点什么意外的话。”似乎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在不远处,一伙人马消无声息的通过四散的人群来到那交接现场附近,而这时,随着一声火药轰鸣,一栋房屋内产生了爆炸。所有人都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除了早有预料的我以及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巴卫。 望着散作一团的民众们,官兵的阵型一下子被冲击的有些脆弱不堪。,恢复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这期间内,埋伏在附近的那些人已经动手了。 “机会来了。”我大概明白门玉坊的布置,只不过,选我来杀这个来头不小的家伙,即是防止我被人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也是测试一下我到底有几斤几两。 巴卫并不急着动手,在他看来,杀人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怎样完成我的计划才是关键。 我很幸运的拥有这样一位善于克制自己的帮手,果然,好的东西都是女人为我特意准备好的。从前,我其实对她随意毁去栖云宗还有很多不满,可随着与她相处,我越发觉得,这样一个人对我,着实让我恨不起来,更别说第一次见她时就被这家伙给迷恋住了。 诶,到底是年轻没见过世面啊。 乌泱乌泱的广场上,人群都往反方向退去,其中,有因为慌乱而跌倒的民众,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人们经历了慌乱,一时间无法顾及同伴极有可能出现踩踏在同伴身上这种事。 在神识的感知下,百米之外,那颗燃烧的火星还在飞速跳跃,很快第二声巨响就要升起。 “你去救人,剩下的交给我。”这是我对巴卫的吩咐。 这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巴卫的身材过于突出,而很多人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反而不利于我们的行动。 在快速接近但保持在百米之外的距离,那囚犯附近的蓝衣士卒已经和一些人扭打在了一起,这股突然出现的势力,许多人都将脸涂黑,让人看不清具体样貌。 “三,二,一…”我一个顿步,将附近走丢的一个孩童捞起,顺手塞到不远处在寻找她孩子的母亲手里。 东南方向的爆炸声中,大片的木竹纷飞,那些带着火的木屑飞射向人群,眼看就要落在众人身上。 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低喝了一声,一面大旗被他扯动,那用毛笔写着大大酒字的旗帜在空中飞舞着,把沿途一切碎片木屑都卷入其中,分毫不落。 我背对着这一切,掌心一张黄符顺着地面如同电光般贴地飞行。 那被押解给另一队人马的囚犯突然开始反抗,可他全身上下的束缚重达百斤,哪怕是力士,常年戴着也早已经被磨断了筋骨。 混乱中不知谁打了他一下,囚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无数双影子在他眼前晃悠,就好像经年累月聚集在他眼球上的灰霾一样。 “看紧了!”有人刚喊完,下一刻,一道闪电般的东西从地面掠过,拖着他一路向前。 守卫里有反应快的直接跟了上去,作势要抓那囚犯,而混乱之下,囚犯接连撞翻几人后被中途闯出制造sao动的那群人给接住。 目睹这一切的我转而抽身世外,只专心救人,并不理会那里的风波。 “准备!”这不是喊给那些追逐着囚犯的人听的。 几乎同一时间,广场之外,十多个屋檐上隐藏身形的稽查司都尉齐现身。 这些人统一深紫,戴藏青朴帽,身上袍子上还绣着威风凛凛的独角大兽,俨然是有官身的。 场中不知何时大风刮起,掀起火势和沙尘,这有效阻挡了那些稽查司官员的追进。 第三次爆炸间隔的很久才响起,我看着一个个从屋檐上奔跑过去的官方暗棋身影往那座失事的小桥奔去时,浩浩荡荡的样子,不由得感慨道“果然是大城市,像我小时候在老家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年少时,我确实有想过成为一名飞檐走壁的大侠,可后来流落在外才知道,大侠也没什么好的,辛辛苦苦到头来还不是没钱得去讨口饭吃。 人群经历了短暂惊吓后,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而我和巴卫则被民众簇拥着,除了一方面接受他们的感谢外,还得抽空找到彼此。 于人群中好不容易碰头了,巴卫问道“咱们要追吗?” 我点点头,却是表示“不急”。 那封信上是让我动手处理,但又没说非得在这儿。而且,仅从那一幕小插曲就能看出来,官方也是在钓鱼,暗棋不只是这一点武人,恐怕还留有后手在里面。 如此一来,我倒是对那被劫之人的身份感兴趣了。 门玉坊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联想到景玉楼中出现的那一伙魔人,以及她豢养的那些门客和私园中堪称奢靡的妖宠们,我要是在这城中为官,想必也得找她的麻烦。 不过,她背后的势力是整座剑南道的地下贸易,仅凭这一点,别人想动她就得掂量掂量。 “有靠山确实不错。”我是如此评价的,本来我无意掺和这些凡人琐事,但想要取得对方信任,快速达成目的就得先取信于她。 “我有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直接把那囚犯带到她面前,这份礼她应该不会不喜欢。” 这次,巴卫罕见的问了一个严肃的事情,他说“她值得信任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这不重要,她的算计再深终究也伤不到我们分毫,而只要见到她背后那人,我们就能联系上你的主人。这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做的理由,你能理解吗?” 巴卫点了点头不再有疑惑。 城中势力尽数往那里追赶,而不用想我都知道,那些劫人的,最终大部分都会死,而且也是必死的。只不过,相对他们的目的,这些人的死对于大局来说并不重要。 若非我早先甩下的那截黄符正贴在那人背心上,恐怕也得在这茫茫多的古都诸坊中迷失。 围堵逃犯的猎人们争前往后尽展各自才能,而猎物也是做足了准备而来,一切都在彼此间的激烈博弈中有来有往。 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人打生打死的目的,看着他们投入生命在进行一场无关他们个人命运的争斗,实在是让人有些痛心。 几次下来,巴卫都察觉到我的失态。或许在他眼里,我作为神灵,很多时候都表现的过于软弱。 其实,我并不愿意成为所谓的神,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但是,师傅师姐的死,钟洪武,楚清河,福生,方知有等等,这些人成了我在人间坚持下去的牵绊。 我努力着不愿就此颓废下去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向地府和黑莲讨回一个公道,也是为了应对来自千日之后那位莫名其妙要找我决斗的妖王的战帖。 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女人为了督促我,她一直以来在谋划着什么我都不得而知,但我能感觉到她开始要进行到一个关键的地步,而且正逼赶着催促我去站到她身边。 这次回去,我想向她问清楚,至少我得知道,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战。 时间来到了申末,互送囚犯的人员已经锐减至两人,其余成员已经在护送他们逃亡的过程中尽数牺牲。 很快,他们也将迎来分别,死亡如同影子紧随其后。 灰头土脸的囚犯目送那位死士的背影,深深叹息了一声,他压抑着愤怒,目光中好似燃烧起一团火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有人会去怀疑他的决心。 “我掩护你最后一段路,到了那儿我的使命就完成了。”最后剩下的那位面庞上涂抹满彩色油污的男人将一条小巧布袋取下塞到那位囚犯的怀中。 饱受折磨的犯人对此只是点头,他的嗓子已经坏死,但从那沙漏般的眼眸里倒映着一个人的决绝,他艰难嘶吼出声“幸不辱命。” 是的,这是他们计划中最后一环,只要按部就班… 这处无人的角落里,突然飘过来两道黄色的纸张。那黄纸无声无息间落在角落二人的肩上,随即,一股无形压力顿时牵扯住了两人,以至于除了呼吸,再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不好意思,暂且委屈二位了。”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那二人的位置是无法看见来者的面孔的。
只听见轻快的脚步声在耳边响了几下,那囚犯好似雕像般被人硬生生搬起,随即,那人轻轻咳嗽了下,原本被黄符贴着的另一个人猛地挣脱开束缚,他急忙转身,却见四周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一辆马车行驶向景玉楼,车厢内只有巴卫一个人。 … 景玉楼上,门玉坊听见侍女烟青一件一件的细细禀报,她那特意做男儿妆的宽眉皱起,随即又问“他们现在是在回来的路上?” 侍女烟青回道“是的公子,探子们亲眼看见那一盂道长和巴卫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直接往景玉楼而来。” 一脸不敢相信的门玉坊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以她的估计,那二人并非胆小怕事之辈,而广场人众多官家人其实并没有几个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真正的杀招不在那儿,而是在他们来领赏的地儿。 “可,他们竟然敢无功而返,这是…向我宣告,他的无能为力?呵呵,看来这栖云宗传人也不过如此。”门玉坊越想越觉得之前是高看了一盂和巴卫,料想这世间诸多事情,哪来那么多不讲道理的怪物存在。即是来这西都,自当仍由她摆布才是。 不过… 门玉坊脸上表情缓和,她本身对于一盂的观感还是不错的,若非那位下令必须得杀,她其实还真有点舍不得。 手中握着的那块折扇在额角轻轻砸了砸,门玉坊在考虑到底要拿这位怎么处理。 然而,门外有人来报。 “公子,一盂道长求见?”那小厮跪立在门外。 门玉坊听了眉头挑了挑,问向旁边的侍女烟青道“你不是说他于一刻前才上的车吗?” 婢女烟青也无奈,她只是传话的,并非亲眼所见。 “算了,让他进来。”门玉坊摆了摆手,等了不多时,见大门外,一个穿便衣道袍的男人大摇大摆的进来了,而在他身后,一根红绳拴着位披头散发的男人。 门玉坊见了我,当即脸色一诧,她又看了眼我身后那面容枯槁的囚犯,表情古怪。 “道友,这是?” 我连拉带拽,这一路上可废了不少功夫,听到门玉坊开口,我直接把那货拽到前面来,说“路上抓他耽误了点事儿,不过放心,没人跟着。” 旁边不少有眼力见的此事都侧着脑袋看我,显然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可并不算小。 三言两语间,门玉坊应该已经推测出我的计划,无非是利用巴卫当幌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骗到那辆马车上,而后才是我真正开始行动的关键。 也就是说,巴卫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而我算是孤身一人来此。 一时间,门玉坊心中涌生出了一股歹意,而望着她清亮眼眸慢慢变得阴森陌生的我,也不由得于心里叹息了一声。 景玉楼四层内,那些或明或暗的身影都注视向了这边,而只待那位年轻公子哥模样的女子一声令下,迎接我的,便是不遗余力的恐怖围杀。 折扇轻轻在手掌中落了两下,这两下里,我看见门玉坊在挣扎,她眼神没有望着我,而是看向那跪坐在地上的囚犯。 “烈!”门玉坊低声喝道。 随着她一声念出,之前曾与一位少年一起伴这位年轻公子哥打扮的女子左右的那位独眼男人身如落叶,随风而至,落在我和那名囚犯的身后。 “身法不错。”我于心底里评价了句,单看这移形换影的步伐,大概算得上武夫里上流的那一批了。 被称呼为烈的那位独眼男人只是将目光在我背脊上冷冷扫过,随即便听到门玉坊道“将不良帅请下私牢。” 烈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他一把抓住身旁那位的脖颈,将他一把扯到半空,随即脚步一点,身子如清风远去。 不良帅? 我回看了眼那囚犯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怨毒的望向我,望向那始终笑意盈盈的年轻公子哥,我好像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无数鲜血堆砌而成的山峰下竖立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他的心如死灰,也看见了他最后的渴望。我承认我被触动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那位公子哥脸上挂着温润笑意,她招了招手,身旁烟青将一尾堇紫长管的烟杆递了过去。 门玉坊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香囊来,从里面捻了些香叶放入其中,她将那盛放香叶的圆口对着鼻尖轻轻闻了闻,一脸的满足,笑道“南国有奇香,闻若翩翩然。来点?” 我摆了摆手,先前在酒楼中,看见那些女子贵人的放浪形骸,不由得心生抗拒,但还是碍于面子,只能委婉的摇头道“我嗓子不好,吸不得半点烟气。” 这个蹩脚借口当然不是骗已经是人精的门玉坊了。 她满不在乎的点点头,任由侍女烟青服侍,自顾自的躺在了那宽大的凉席上,幕帘一层层放下,那些细小的深红珠子串联起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权利,以及欲望。 我看着那露出一副意兴阑珊姿态的公子,想到她伪装之下的女儿姿态,不由得撇开视线,望向桌上的一块香炉。 薄烟从幕帘后传来,门玉坊轻轻哼着几声,是南国的唱曲,曲调婉转缠绵,像极了那里的风土。 这位行事诡谲的坊公子一时间让人有种辨不清男女的感觉,又或许这才是她原本应该有的样貌。轻敲着手中烟斗,啪嗒啪嗒声里,等了片刻,才听得她说“有人要我杀你,但我舍不得。” 屋中阳光被遮掩,但并不显得昏暗,相反,一盏盏壁灯亮起,照出屋内典雅的同时,光线也恰到好处。 我仍站在案台前,听到门玉坊这样说,也无奈的笑了笑,问道“何至于要置我于死地。”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却有种轻缓之意。 帘幕后的门玉坊抬了抬下巴,她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拖着烟斗将帘幕挑开一截,她道“因为你是栖云宗祖师爷转世。” 这话我听着并不陌生,前不久,就在这里的楼顶,我才说过这句话。 “我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坦诚点说,也该如此。 “所以,我才留下了你。今日之后,你就算是死了,但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听上去,还蛮不错的不是吗?”我笑着身子往旁边走了几步,搬了条椅子过来。 “不如这样,你把我绑了去,直送到玉先生面前,让我和他见上一见。” 屋内,气氛顿时变得压抑。仿若一瞬间,整层楼内,森寒刺骨。 门玉坊眯起那双狐狸似的眼眸,她盯着我似乎在问,你真的不怕死吗? 突听得有脚步声靠近,一位手下进来,低着脑袋行礼道“秉公子,巴卫已至,是否接见。” 从大西门到景玉楼,大概要穿过两三间坊市,而只要路上不堵车,最多也就两刻钟的时间。从我进来,到门玉坊接见,这期间留给她的时间本就不够充裕。她可能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处理掉一位八九品左右的散仙,但却全然没那魄力去对付一位接近巅峰实力的武夫。 如此一来,我望向门玉坊,看她语气不快不慢依旧那么从容的说了句“见。” 那小厮退下。 门玉坊眉头轻轻蹙起,她不解的问“你见他就是必死的,何至于如此不惜命。” 我轻轻叹了口气,装作一副深沉模样道“你既也修道自当知晓,有那前尘往事,因果宿论之说。此番,如若我没办法化解这段前世纠葛,那么此生已无望成大道,突破那所谓的一线之隔。” 一论起修道,门玉坊似乎全然能理解我了,她沉吟半晌,犹豫中说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很清楚代价是什么。” 我耸了耸肩,双手摊开,就在楼梯口那边,巴卫刚刚踏入四楼时,一位持刀的少年从房梁上跃下,他脸色森然一副冰冷森寒之意。 巴卫瞳孔略微缩了缩,但见我一动不动任由对面将一柄短刀刺入我的背脊,只那一下,我整个人瘫软在地如若失去了生命般。 幕帘后的门玉坊面容悲悯,好似不忍看到这一幕,而巴卫却很罕见的没有动手,任由周围那些景玉楼内的高手围着。 已经被废去身子的我被那动手的少年扶起,他拿出几根银针在我背后扎了几下替我止血。 门玉坊道“如此,我再管不得你生死。” 我咧嘴笑了笑,忍着身上抽痛,只道一声“多谢。” 就这样,被人架着从巴卫面前经过时,我对他点了点头,后者表情有些凝重,但还是听话的不做任何表示。 计划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我被人架着一路往下时,其实内心反而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