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8:55
“许警官，您来了。” 看到许伟出现，冯大福匆忙打了个招呼，指着站在老榕树下的青年，尴尬的笑了起来：“这位就是邵一凡，呵呵，刚到几分钟。” 被他点名的青年似乎有些意外，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用力的拽着身边的黑狗，朝许伟点了点头。 冯大福乐呵呵的拉着箱子，扭头看向身侧的女人，解释道：“这位是齐梦美，这是她儿子，叫贾虎。 她们是自驾，车抛在路上了，刚好遇上虎老伯接人回来，就说来我这儿缓一夜，明天天好了再走。” 许伟点了点头，快步绕过老榕树，远远的看到一辆电三轮摇摇晃晃的消失在细雨中，微弱的灯光像是笔刷一样在斑驳的竹影之间涂抹着浓淡不一的色彩。 冯大福朝电三轮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忙说道：“那是虎老伯的车，他怕天黑不好走，就先回去了。” 见许伟似乎有些目中无人，齐梦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跟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偷偷瞥了许伟一眼，嘟嘟囔囔道：“还不走，我鞋都湿了，非要出来，有什么好出来的。” 齐梦美瞪了小男孩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怒意，匆忙抓起他的手，朝众人尴尬的笑了笑：“那个，冯老板，能不能先办理入住？” “拉我干嘛，我又没犯法。”小男孩一把甩开齐梦美的手，恶狠狠的盯着跟在邵一凡身边的黑狗，大声喊道：“狗才被人牵着，我又不是狗。” “你别乱跑，儿子，淋了雨容易感冒。”齐梦美皱着眉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紧紧地抓着身上的挎包，看向众人的目光满是歉意。 “小孩儿嘛，都是这样，走吧，我带你们去拿钥匙。”冯大福干笑几声，回头看向许伟，哈着腰说道：“许警官，我先带客人去开房间，那边我烧了水，您先喝口茶。” “你忙。”许伟攥着伞向一旁微微倾斜几分，视线越过黑伞下沿，逐一落在三个陌生人身上，下巴点了点，嘴角有意无意的翘了一下，随手抓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冯大福像是得了大赦一样，眼里塞满了兴奋，头一抬，举起大红伞，迈步向前走去。 快到玻璃房的时候，抬手指着北面一间爬满花藤的石头房子说道：“邵先生，那间就是5号房，你看，那后面有片竹林，沿河边是一大块菜地，咱们等会儿可以去实地走一走。” “好嘞，路虎听到没，咱们马上就有新房子了。”邵一凡爽快的点了点头，隔着月亮门看了看那间躲在花海里的石头房子。 身边的黑狗扬起湿润的鼻子撒娇的拱了拱主人的手背，粗壮的尾巴像是螺旋桨一样欢快的摇摆起来。 “我们住哪？”贾虎仰头看向冯大福，帽子下面的脸写满了乏味和急躁：“哪个房间最好？” “都不错，嘿嘿，待会咱们可以看看平面图，房型都差不多，这些都是古民居，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冯大福的眼中悄悄燃起一丝火焰，脚下的步子不由快了几分：“放心，里面的设施都是现代的，空调电视都有。” 许伟歪着头，默默站在老榕树下，大半张脸隐在黑伞中，刀子一样的目光紧紧追着几个人的脚步。 雨滴穿过树叶的缝隙砸在伞上，溅起一蓬一蓬的碎玉。 在他看来，邵一凡确实有股子艺术家的风范，方脸，细眼，络腮胡，头发半散半扎。脚底下踩了一双悟道，手腕上挂着一只大泥王，谈笑之间脖子上隐约露出一片不大的纹身，像是阿拉伯数字八。 一路围着邵一凡前后撒欢的黑狗，像是一只拉布拉多犬，体型中等，毛色黢黑，身上湿漉漉的，红色的脖圈乍一看，像是一道粗壮的血痕。 齐梦美大概三十上下，染了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勉强遮住大腿的吊带裙蜷缩在灰白的牛仔外套下。由于淋雨的原因，齐梦美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硕大的挎包紧紧贴在一侧，手里的透明雨伞始终追着身边的小男孩。 看着众人没入大宅，一团白烟从伞底下喷了出来，许伟咬着烟屁股，换了一只手撑伞，斜了一眼渐渐亮起来的太阳能小灯，沿着窃窃私语的渠水信步前行。 天色暗的飞快，院子里的潮气也越来越重，他笑着哼了一声，掐了烟。一转脸，看到不远处的玻璃窗上有两个人影正搂在一起相互摩挲着舌头，鹅黄色的灯光透过纱帘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忽明忽暗的缠绕着。 孟嘉似乎发现了许伟，隔着纱帘缝隙远远看了他一眼，忽然把吴真抵在墙上，愈发贪婪的探索着每一个角落。 许伟咧嘴一笑，悄悄摸了摸沉甸甸的手枪。 低头一看表，已经逼近七点了，抖了抖身上的寒气，不再理会窗户后面那两道突然分开的人影，转身朝竹林一角亮着灯的房间凑了过去。 绕过花藤簇拥的月亮门，认出亮灯的是7号房。 7号房的外墙经历过一定程度上修缮，一些规规矩矩的大青石像是俄罗斯方块一样挤在自成方圆的彩色石头里，倒显得趣味横生。只不过房间里夹杂着电视噪音的吵闹声，轻易破坏了这种赏心悦目的快感。 许伟举着伞左右看了看，弯腰捡起翻倒在地上的太阳能小灯，眼前的阴霾顿时散了一些。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我要看平板。” “这里又没网络，电话也打不出去，要平板干什么。” “电话打不了怪我咯？我又不要网络，电影早都下载好了，跟你说几千遍几万遍了。” “看电视吧，打游戏也行，平板放在车上忘带了，现在去拿太不安全，儿子，听mama说……” “那算了，我不去了，反正是你要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行，咱们不是说好了，你的星际战舰我都加到购物车了，就一下……” 许伟撇了撇嘴，掉头就走。 房门‘咯吱’一声撕开一个大口子，屋子里的热气混合着沉闷的香水味道一起涌入雨中。 齐梦美愣了一下，看着许伟脚边的太阳能小灯，抿着嘴笑了起来：“您是？许警官。” “许伟。”许伟点了点头，捏着刚掏出来的烟盒塞回口袋，赶忙去翻证件。 “许警官，不用看了，冯老板已经跟我们说了。”齐梦美看着手忙脚乱的许伟，善解人意的摆了摆手。 “那……叫我许伟就行。”许伟笑了笑，手指在口袋上按了两下，扫了一眼正在跟手机游戏较劲的小男孩，说道：“听冯老板说，这两天下雨山上的网线被树挂断了，暂时还没修，车子离这儿远吗？” “哦……有点儿，有点儿距离吧，网络的事情冯老板跟我们说了，真没想到这里真的是连手机信号也不行。” 齐梦美叹了口气，贾虎抽空扫了许伟一眼，嘴里喃喃几句，扭头把自己摔在床上，手机里顿时发出一阵滴滴答答的游戏声。 齐梦美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贾虎，脸上挂着歉意，轻轻放下袖子，说道：“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 许伟看了一眼齐梦美，没说话。 两人沉默片刻，齐梦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待会儿见，听冯老板说今天的晚餐应该很丰盛。” “待会儿见。”许伟点了点头，淡定的回了一句：“我也是路过，准备回房了。” 齐梦美笑了笑，没继续说什么。 刷着湖蓝色油漆的木门重新把所有的光和热全都收了回去，许伟咂了咂嘴，嘴角略微浮起笑意。转身瞬间，一双眼睛突然出现在黑伞边缘，他想了一下，抬手把伞举高了一些，隔着纱帘缝隙跟贾虎对视了一眼，扭头钻进细雨深处。 贾虎哼了一声，扣下显示着GAMEOVER的手机，死死的盯着许伟，喃喃道：“假仁假义。” 齐梦美站在灯下，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一下一下的啃着闪闪发亮的指甲。 夜色很快模糊了时间的概念，许伟边走边看，边看边走。 经过5号房的时候，发现邵一凡正蹲在门口的灯影下，抓着一条宽大的毛巾在黑狗身上来来回回的擦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怀里的黑狗小声聊着什么。 见他走近，邵一凡匆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来，笑道：“许警官你好，听冯老板说你也是今天才到？” 许伟笑了笑，指着蹲坐在地上的黑狗，问道：“这狗不错，多大了？” “2岁多一点点，拉布拉多，叫路虎。”邵一凡笑着在黑狗身上拍了两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许警官？你来不会是查案的吧？” “你呢？” “我来找创作灵感。”邵一凡笑了笑，随手把毛巾搭在肩上：“我是做游戏关卡设计的，最近有些思维枯竭，需要看一些新东西，开拓开拓眼界，刺激刺激脑子。” “2号房有个作家，叫陈默，听说也是来找创作灵感的。”许伟表示理解，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晃了一圈，问道：“对了，你是在哪儿跟她们遇见的？就是齐梦美和她儿子贾虎。” “她们？”邵一凡眯着眼睛想了想，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须，应声道：“距离客栈不远，见到她们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车里生气呢。 听齐jiejie说下雨车子打滑，陷在泥里挪不出来了，关键这地方太偏，天也晚了，人拖车好像不太愿意来。 我一看轮胎都瘪了，那会儿雨也不小，就提议让她们先来半日浮生歇一晚上，明天白天再说” “怪不得刚才两个人的火气那么大。” 许伟撇着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扫了一眼雕像一样蹲在地上的黑色拉布拉多犬，笑道：“狗身上这么湿没事吧？” “没事。” 邵一凡略带深意的望了许伟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一脸哀怨的黑狗说道：“它自己刚才跑出去撒尿了，我得再带它到附近遛遛，免得晚上叫唤吵到你们。” “行，去吧。”许伟看邵一凡有意要走，随手一挥，沿着小溪原路折返。 蒙蒙的细雨逐渐变成了一幕被停格的动画，始终悬在夜空不肯落地。黑暗和清冷先后到来，苍凉古旧的气息随着朦胧的灯影徐徐复苏，仿佛眨眼之间千百年的时光又重新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