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4:45
许伟看了一眼手表,差一刻,三点。 无奈的摇了摇头,踩着硌脚的碎石路往前走去。 暴雨如注,无数漏网之鱼穿过树叶的阻隔砸在硕大的雨伞上,发出一阵阵密集的砰砰声。 时不时有一些雨滴在伞面紧致的纤维上撞得粉身碎骨,带着潮湿的凉意溅落在脖子上。 “这鬼天气,没完没了,下下停停。” 许伟四下看了看,匆匆裹紧外套,稍不留神,左脚已经陷进一处水洼,脚脖子顿时一凉。 下意识往旁边急跳,等他反应过来,发现鞋面已经湿了大半,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世外桃源?呵。” 沿着曲折的碎石路蹒跚了将近十来分钟,才在一簇茂密的竹林后面见到一块古色古香的指示牌。 指示牌有一人多高,样式简单,用的是防腐木结构,上面刻着【半日浮生】四个斗大的字,非隶非楷,别具一格。 绕着指示牌的角落拥簇了一圈浓密的兰草,叶片宽大硬朗,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青色。 竹林深处是一棵四五人合抱的的古樟树,粗壮的枝丫遮天蔽日,如同一尊远古神祇,孤傲的注视着过往的生灵。 粗糙的树身上爬满了潮湿的苔藓,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沿着扭曲的树杈垂了下来,螺旋形的叶片随着滑落的雨滴不住的颤抖着。 贴着古樟树,是一条老青瓦混合了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狭窄,曲径通幽。 大小不一的卵石被古旧潮湿的青瓦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四叶草的形状,明暗相交的苔藓挤在老瓦的缝隙之间,一直延伸到竹林尽头。 小路两侧搭着半人高的紫色花墙,一些翠绿的藤条穿过篱笆孔三三两两的悬在路边,看上去清新自然、野趣十足。 几幢色彩斑斓的房子像是蛋糕上的糖果一样随意点缀在竹林之间,隔着竹影花墙若隐若现,一块一块或方或圆或大或小的石头紧密的凝聚在一起,共同筑成了房子的筋骨和皮rou。 无数岁月的冲刷和洗礼,在石头上斑驳了一片又一片层次分明,却又不那么分明的色彩,就像是一鳞鳞深浅不一的铁锈,湖蓝色的小窗错落有致的镶嵌在彩色的石头墙上,犹如处子的眼眸一般洁净、透亮。 相互掩映的青竹紫花,朦胧飘洒的浅雨轻雾,更是把这片彩色的石头房子衬托得宛如精灵居住的仙境,古旧中洋溢着华美,灿烂中流淌着迷离! “还真是世外桃源,呵呵,怪不得。”许伟把伞举高了几寸,随手摸了一把别在后腰上的手铐,迈步朝前走去。 沿着潮湿的青瓦小路转进去二三十米,是一座条石平铺的窄桥,潺潺溪流自南向北淙淙而去,洁白的水花随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一棵挂满了红布条的老榕树正对着窄桥,长势虽然不高,却比路口的古樟树粗了两倍还要多,树形古老沧桑,如龙似蛇,只是由于下雨的缘故,树上的红布条大多萎靡不振的贴在一起,显得死气沉沉。 脚下的卵石路仅仅铺到石桥边缘,挤满苔藓的青瓦翻卷着波浪跃过石桥,一直延伸到老榕树下,围着树荫铺成了一片开阔的雾青色院落。 一条清澈的小渠倚着院落潺潺前行,落入低垂的竹林深处,几张小桌伴着一架秋千,各自蜷缩在雨中,由于无人打扫,纷纷淹没在青黄驳杂的树叶下面。 院落四周随意的散布着七八座色彩明丽的石头房子,碎石和野藤编织而成的月亮门横这些房舍之间,大有“天光云影共徘徊,两两相望不相闻”的意境。 许伟大概看了一阵,笑了笑,拾步上桥。 老榕树后面是一幢两层高的长条形大宅,低矮的屋门向内敞开着,里面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大宅一侧的古井附近躺着一个颇具设计感的玻璃房,透明的纱帘后面有两三个人影窝在懒人沙发上有说有笑。 一阵低沉的歌声断断续续的飘了过来,许伟凝神听了听,好像唱的是向阳花。 似乎是看到有人闯入,向阳花瞬间被落雨吞没。 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匆匆放下手里的乐器,撑着伞快步迎了上来。 “你好,请问您是?” “我叫许伟,这是我的证件。”许伟点了点头,匆匆掏出印着警徽的证件晃了一下,沉声问道:“你是冯大福吧?” “哦,是是,许警官,您好,您好!” 冯大福面色微变,下意识回望了一下玻璃墙后面的人影,两只眼直勾勾的望着许伟的额头,犹豫着问道:“您头上的伤?这是……” “哦,不碍事。”许伟笑了一下,随手擦了擦额头的血迹:“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最近有没有人找过你?” 冯大福唯唯诺诺的望着许伟,摇了摇头:“找我?没有没有,我在这边好几年了,没什么认识的朋友,找我的基本上都是客人。 许警官,我这里可从来没出过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您这是……” 许伟笑了笑,越过冯大福的肩头,往后面瞟了一眼,说道:“哦,不用紧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不紧张,不紧张。”冯大福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一脸奉承:“那边是我两个客人,咱们进去说,我药箱里有创可贴。 许警官,您不是从镇上来的吧?这么大的雨,一路过来真是辛苦了,要是提前几天说,我接您去。” “我从市里来,辛苦谈不上,我来的时候雨小了很多,主要是车开不进来,路也不太好走。”许伟说着,看了冯大福两眼。 圆脸,大眼,身材微胖,皮肤略黑,脸上的皮肤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粗糙感。 冯大福苦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在许伟的额头上一闪而过:“可不是嘛,路不好走,也快了,过几年听说要扩路,还要铺柏油。 进来的路暂时没办法,不敢乱动,砍错了咱赔不起,对了,许警官,您车没停错地方吧?” “外面那片空地?我靠在上面了。”许伟摇了摇头,说道:“半日浮生的名字是你起的?” 冯大福讪笑着点了点头,把许伟让进玻璃房,指着坐在里面的两个女孩说道:“许警官,这两位都是我的住客,这位是孟嘉,这位是吴真。” 许伟收了伞,匆匆扫了一眼,叫孟嘉的女孩看上去三十左右,一头栗色的齐耳短发,面容娇好,带了青灰色的美瞳,两只眼睛看起来大的有些离谱。 另一个叫吴真的女孩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脸色略显苍白,柔柔弱弱的,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像是瀑布一样搭在肩上,看上去要年轻许多。 看到许伟的样子,再听到冯大福对他的称呼,孟嘉皱了皱眉头,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落在许伟脸上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警官?” “我叫许伟,那个……路滑,摔了一跤。” 许伟点了点头,指了一下额头上的伤,随后掏出证件晃了晃,轻轻放回口袋:“不用紧张,我是来找冯老板帮忙的,了解点儿情况就走了,不影响你们度假。” “哦,那……那你们聊。”孟嘉挤出一丝微笑,小心的拉着吴真站了起来,眼神在冯大福和许伟身上转了一圈,低声说道:“你们聊,我们就先回房了。”
冯大福赶紧陪着笑把二人送了出去,没一会儿,提着一个小药箱子走了进来。 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许伟面前,似乎有些拘谨的问道:“许警官,要不先处理一下伤口?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只要我知道的,保证不藏着掖着。” “谢谢。”许伟捧着热茶抿了一口,隔着袅袅的热气看着一脸紧张的冯大福:“周正毅跟你联系过没有?” “谁?没有没有!”冯大福连连摆手:“我跟周正毅本身也不太熟,再加上后来那档子事儿,早就断了联系了。” “这张照片你应该熟悉。”许伟决定再直接一些,掏出一张带着十字折痕的照片平摊在桌面上:“仔细看看。” 冯大福匆忙凑了上去,表情瞬间有些呆滞,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往后缩了缩,极力掩饰着脸上的不安。 照片的年头不小,上面沾了一些茶渍,左下角有一个几乎完全掉色的红叉,十字折痕上满是细碎的破损颗粒。 照片背景像是在一个阔绰的包厢里,两男一女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形的大理石桌上,桌子左边正对着镜头的男人明显是冯大福的模样,但看上去要年轻一大截。 留着小平头,穿了一件宽大古板的藏青色斜条纹西装,一手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一手抓着一只高脚杯,脸上的表情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冯大福身边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露肩裙的短发女人,二十五六的模样,皮肤白皙,烈焰红唇,巨大的耳环像是呼啦圈一样贴在脸颊上。 女人似乎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给冯大福倒酒。 坐在两人斜对面的,是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由于拍摄的角度问题,这人仅仅露出半个后背。 只能看到粗壮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金灿灿的劳力士,似乎还抽了烟,面前飘着一片缭绕的雾气,女人的脸隔着薄雾若隐若现。 “我跟周正毅真的不熟。”冯大福哭丧着脸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道:“许警官,那时候吧,都是……都是她跟我联系的。 我拢共跟周正毅也就讲过几次电话,不瞒您说,他什么模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这人呢?”许伟在白衬衫身上敲了一下,问道:“你认识他吗?” 冯大福摇了摇头:“只知道是白老板,我跟他唯一就见过这一面,还是他要求我去的,说是要认认我的脸。” 看着许伟审视的目光,冯大福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缩在沙发上,满脸惆怅的说道:“许警官,您能找过来,肯定也知道我那档子事儿。 不瞒您说,那时候我是真缺钱,您也知道,家里老娘生病,我一个当厨子的能有多少钱往里填。 我是真没辙,后来认识了梁小姐,通过她搭上了周总……啊不,周正毅,这才走了邪路。” 冯大福说着,撸起衣袖:“说起这张照片,我胳膊上这块疤瘌,就是白老板弄的,呵呵,不瞒您说,那天我挣了两万!” 许伟默不作声的望着照片上的女人,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到冯大福胳膊上纹着一个核桃大小的爱字,只不过大半个字已经被一片丑陋的烫伤痕迹弄得混乱不堪。 见许伟的表情有些僵硬,冯大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以前年轻,不懂事,自己用刀片蘸着墨水刻的。” “你的意思是说,之前周正毅都是通过梁珊跟你联系的?”许伟看着冯大福,指尖在短发女人胸口敲了一下:“梁珊死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