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鸣屿行冥
暴雨下了一夜。 辛勤的农人扛着锄头踏着薄薄的山雾出门，路过同村的山田家时，被院内修罗场般的惨烈景象吓得失声尖叫。 待到大人们带着官员赶到现场时，两个孩子早已因为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恐惧而昏倒了过去。 头顶的天花板非常的陌生，身下的床垫也非常的刚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 “这是，哪？”山田冈正抬起右手，在眼前晃了晃，试图让双眼重新聚焦，以从迷蒙之中恢复意识。他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噩梦，梦里他的父亲杀死了母亲，并且如饿狼般将母亲一点点的吃掉，噩梦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一闭上眼，便似能看见那断头的尸体，喷涌的鲜血，和那双猩红的恐怖双眼。 “你醒啦？”旁边传来一个老人温柔的声音，山田冈正记得，这是村里花田家的老医生，“山田家的孩子，你还记得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家里进熊了？你的爸爸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冈正迟滞的神经运转的更慢了，“我mama呢？”少年本能的问到。 老人沉默了一会，“对不起。”声音里透着悲伤和愧疚，“我们来的，太晚了...发现你mama的时候，已经...”现场画面过于惨烈，以至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诉说。 “什么啊。”少年喃喃道，“原来那个不是梦啊。”眼泪，夺眶而出。 西北方的小镇里，渐渐流传出了山里的狼群结队下山袭击村民的消息，而更近的山下的田村里，则是流传着，吃人鬼的传说。 “听说了吗？三天前村正家当家的进山打猎，到现在还没回来。”小田村河边，几个浣洗衣服的大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的核心，自然是这几日进山失踪的人们。 自从四天前山田家的惨案发生后，政府的官员们组织了两次上山搜寻，却并没有找到山田冈山，倒是打死了几只倒霉的野狼，于是衣着干净体面的官员大人便将此事定义为山里的饿狼下山猎食，草草了事。而对于冈田家遗子那恶鬼吃人的说法，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之外，并无人相信，他们更相信是强人进了宅子，做了那不忍言之事，而后被下山觅食的饿狼寻着血腥味而来，吃掉了女主人的尸体，而山田家的当家人，为了给妻子报仇，尾随强人而去。 “大概被强人发现了，打杀后扔进山沟里了吧。”他们这样猜测着，推理着，然后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肯定是这样！”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越来越多的人们消失在了小田村后山那迷蒙的山雾里，人们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孩子所说的，吃人鬼的恐怖故事。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念诵打断了妇人们的八卦，“几位施主，听说这附近有吃人的恶鬼，不知可否告知一二。”身材高大如熊罴，披着佛文袈裟的外乡人双手合十，手里的念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外乡人？ 女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警惕的审视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自从发生了山田家的惨案这种恶性事件，最近的小田村村民们神经一直都很紧张，即使眼前的男人身披袈裟，一脸慈悲的高僧模样，但是他额头上的横向疤痕，和腰间别着的短斧链锤却让人难以亲善的起来，更别说那比熊还壮硕的体型。 “这位...大师，”其中一个比较信佛的虔诚妇人犹豫着，终于还是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是不是恶鬼，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传言，山田家的那位变成了恶鬼，吃掉了自己的妻子。” “但是这肯定不可能的吧！”旁边一个妇人立马打断道，“世上怎么会有鬼呢？” “就是就是，要我说还是强盗干的，人家官府的老爷都说了，是强盗！”旁边的妇人附和道，“肯定是山田家的孩子看错了，他那么小，天那么黑，雨又那么大的，心里一害怕，就把狼当成了鬼！”妇人陈述着自己的看法，“这很正常的吧。”她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冈正哥哥说有看到一双红色眼睛啊。”旁边一个拿着树枝戳着小鱼的小女孩反驳道。 “就你话多，”旁边一个大姐叫了一声，“狼就不能是红眼睛吗？” “诶？原来狼的眼睛是红色的吗？我还没见过狼耶。”旁边年轻的妇人好奇的问道。 “有的有的，我跟你说，去年冬天的时候......” 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刚刚训斥过小女孩的妇人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模样，叹了口气，提了提声对来人说道：“我们这些妇人也只是听来的消息，大师想要知道详细情况的话，何不去问问当事人呢？”她向着西边村子方向一指，道“村头那个，用木篱笆围了一圈的就是山田家了。”她现在只想让这个陌生人赶紧离开，那魁梧的身形单单只是站在那便让缺乏安全感的她心慌不安。 “南无阿弥陀佛！”外乡人道了一声谢，离开了。 ——“所以你相信我说的话是吗？”山田冈正问道，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自称悲鸣屿行冥，为讨伐恶鬼而来。 “南无阿弥陀佛，我相信！”悲鸣屿行冥看着眼前憔悴，瘦削的少年，啊，多么可怜的孩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孩童总是这样柔弱，柔弱的令人心疼。 悲鸣屿行冥，本就是个极其温柔，感情细腻又单纯正直的男人。他浑身散发着温暖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山田冈山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父亲，内心有过一瞬间的心安，随即便被喷涌而出的恐惧与愤怒填满。 “那个男人，不，那个怪物，他吃了我的mama，如果他真的是我的爸爸的话，”山田冈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道：“如果他真的是爸爸，那我应该能找得到他！”山田冈正凝视着悲鸣屿，声音颤抖而坚决:“我可以帮你找到他，请带上我！” “带上你...又能怎样呢？”悲鸣屿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人一旦变成了鬼，便不再是他自己了，即便面对曾经的父母，妻儿，处于饥饿状态的鬼也会毫不犹豫的吃掉。” “就算他曾经是你的父亲，现在也只是一只猎食人类的丑陋恶鬼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少年的颤抖的声音里透露着坚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杀了他！” “让他解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眼泪早已顺流而下，少年却倔强的仰起了脑袋。 即便眼睛看不见，悲鸣屿依旧能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感觉到坚定如钉子般的决心。 “南无阿弥陀佛。”多么的可怜，悲鸣屿双手合十，他有种若是不答应的，便会被怨恨一辈子的错觉。悲鸣屿并不害怕一个孩子的怨恨，但却也并不想与这个孩子有更多牵连。 悲鸣屿行冥，确实曾是个极其温柔的男人。 他抚养着无家可归只能栖身古寺的孩子们，过着清贫却幸福的生活。就算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他也要让孩子们吃上一口热饭。为此，悲鸣屿没日没夜不辞辛劳的劳作。 不用说对人拳脚相向，他甚至没有大声训斥过孩子们。 直到，那个宛如噩梦一般的夜晚降临—— 悲鸣屿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并忍受着巨大的伤痛，拼上性命才保护下来的少女，在其他大人赶过来时因为恐惧而不住的颤抖，哭的泣不成声。 ——“那个人是怪物。是他。是他杀了大家。” 无论是赶过来的大人们还是负责审讯罪人的官员，甚至连身为当事人的悲鸣屿都不知道，少女所说的“那个人”，其实指的是鬼。 彼时悲鸣屿一心以为少女是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导致精神错乱，扭曲了自己的记忆，所以才会认定自己是怪物。时至今日，他一刻都不曾忘记少女当时的话语以及那充满了恐惧的声音。 孩子柔弱的令人悲哀...同时也很残忍。 这种想法至今仍支配着悲鸣屿。 悲鸣屿现在只想快速完成任务，离开这里，离这两个孩子越远越好。